锦阳的孩子到底是没有保住,那壶茶里确实加了红花,怡贵妃身边的侍女曾进出过金阙宫的后院,虽然辩驳了几句,但徽秀宫里也找到了红花,证据确凿,怡贵妃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褚钰沉着脸色,临出门前,对我说:“此事孤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我目送他玄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然后去了偏殿,看望刚刚遭受丧子之痛的锦阳。
偏殿里,血腥味还是很浓郁,我低声吩咐侍女,在门口焚点淡香,冲一冲这味道。
拐进屏风后,锦阳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难看的紧,唇上也毫无血色。
我矮身坐在床边,将她额上的巾布拿下来,投了投水,又给她盖上。
张轩说,锦阳的孩子没了,大人此番也更是凶险,这会儿发着高烧,喂了药,若是能熬过去,便是没事,若是熬不过去……
我蹙紧眉头,想不通。
并不是一杯茶里加点红花,就能让一个人流产,即便是一杯红花茶,也做不到这样。当年我流产那次,是喝了一整碗的汤药,痛的骨头里都麻木,孩子才没了。
锦阳这次流产,绝不是那杯茶导致的,她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整整两天两夜,锦阳虽然退了烧,但仍旧睡着。
这两日的光景,外面也好似掀起了滔天巨浪,怡贵妃这回不是不痛不痒的被禁足,而是直接被褚钰打入了天牢。
天牢,那是皇家的人身上落了重罪,才会去的地方。
我本以为我听见这样的好消息会高兴,但相反的是我的内心很平静,就好似听见一件不打紧的事一样。
彼时我坐在偏殿,用讲究的小鹿皮仔细的擦着钟离琴,我记得锦阳很喜欢这把琴,留在我手里长久不谈也是浪费。
“皇姐。”虚弱的一声,我手中一顿,扭头看去,果然见锦阳醒来。
她微微轻笑着,说道:“我好像很久没见这把琴了。”
我点了点头,对她说:“我决定了,你醒了,这把琴就是你的了。”
锦阳虚弱的笑着反问我:“若我醒不过来呢?”
我道:“那我就用它给你陪葬。”
锦阳吁了一口气:“那还真不划算,还好我醒了过来。”
我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她幽暗的眸子,问道:“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锦阳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皇姐忘了吗,是怡贵妃的那杯红花茶,让我流了产。”
我眸光紧锁着她:“你不必瞒我,张太医说你身体伤成这样,没有服一个月的药是不会这样的。”不由得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了些质问:“你是我的皇妹,在大都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没法和皇兄交代。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锦阳蓦地冷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这个张太医倒是个嘴巴快的,皇姐认得他?”
我微微一愣,说道:“他是阿夙的故旧。”
锦阳眸底闪过一丝冷嘲,然后对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在这个宫里,没有谁可以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我实在害怕锦阳做什么傻事。
锦阳没有在和我纠结这个话题,只道:“下个月皇兄大概就会到大都,文书估计这几日就会递过来。”
我语塞,她一贯的主意正,若是打定主意不告诉我,那此时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
怡贵妃的事情很是难办,褚钰将她下狱,钮钴禄家的人自然都不干了,但一方面顾及着王家势力另一方面怡贵妃本身又有错,所以只是明里暗里给褚钰施加压力。
这件事在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中结束了。
九月末,红叶落尽,秋风起,卷起落叶轻扬。
褚钰带着阿敏,另领了军队将钮钴禄家的大将军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没有人知道那天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褚钰此行,拿到了老将军的虎符和帅印,兵不血刃的将东军势力揽于麾下。
在此事之前,我从未考量过金国的兵马其实并不都由褚钰掌控,褚钰的父王死了之后,留给他的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烂摊子,外加一个“昏君”王兄。
金国东西南北四大军队,分别由四个势力掌控,如今褚钰也不过是得了一半的兵马统领,虽然他是王,但某些时候还是做不到随心所欲。
锦阳在床上将养了十来天,便嚷嚷着下地,因着她不喜欢张轩,是以每次来的医官都是太医院那个年老稳重的。
当我得知锦阳再无法有孕的时候,我仿若是被雷劈中,但锦阳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好似这事情发生在旁人身上,和她不相干一样。
我摆了摆手,挥退了医官。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谁给你下的药?”
锦阳见我阴沉着脸色,终究还是对我和盘托出:“是我自己,服了半个月的天花粉,没想到这孩子如此顽固,一直不肯有走得动静。”
“谁给你的天花粉?”
锦阳扬了扬眉,如实道:“张宗安,他说他是你的友人,会帮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天花粉,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我闻言,只觉得喉咙里发干,脑袋里嗡嗡作响:“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锦阳的固执傲慢惹得我生气,我怒道:“好,以后我不会管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从偏殿走出来,秋风带着凉意刮过我的周身,单薄的襦裙并不能阻挡秋风的寒凉。
我回到屋子里,仰躺在床上,脑筋抽抽的疼。
一夜无眠,我心知褚钰是不会处死怡贵妃的,钮钴禄家的势力要斩断很难。我并不是对此感到不甘,而是心疼锦阳,她还那么年轻,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锦阳去了趟天牢,特地“探望”了一下怡贵妃,晚上的时候就听说天牢里的怡贵妃自尽了,医官去了也没救回来。
我得知此消息,暗道一声不好,连发髻都来不及梳,直奔偏殿,正撞见褚钰匆匆进去的背影,他的玄衣好似都带着几分气怒。
我拉住褚钰欲挥下去的手,口里急道:“不准!”
褚钰瞥眼见了我,怒意淡了一分,他放下手,语气透着冷意:“让开。”
我挡在锦阳前面,说道:“她已经没了孩子,身体也作成这样,有什么事,王上也该体谅体谅。”
褚钰的眸光透着刺骨的凉意,此时屋内只有我们三个人,没有不要命的人还敢呆在这。
“她去逼死了多罗,辅安王如今在正合殿等着孤给说法,这个事儿你能解决?”褚钰反问我。
我辩驳道:“锦阳去了天牢又如何,怎么就是她逼死了怡贵妃。”我知道我这是讲歪理,但此时我就是要护着锦阳。
锦阳闻言,却哼笑一声:“我就是要逼死她,否则王上是下不定决心对付钮钴禄家。”
“你!”
我仍旧固执的拦在褚钰前面,终究他拂袖而去,没有把锦阳拉出去问罪。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褚钰对付辅安王?”
锦阳淡然道:“因为我就是要让怡贵妃死,没有谁能够打消我的念头。”
“为什么?”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对我说:“从小你就是周国的骄傲,有着九州里最出众的容色和才情,无论谁提及周国的熙和公主,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副向往之意,但自你嫁来大金,人们提及你,却总是跟着一声叹息,我很不甘。”
我心底五味杂陈,但嘴里仍旧淡然:“美人迟暮,红颜易老,有什么不甘的。”
锦阳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即便你老了,也是九州里最漂亮的老女人。”她语气微顿,又重复道:“我说过的,褚钰不是你的良人,你的良人早已经死了。”
她说的是秦观。
我没有出声,陡然又听锦阳道:“是我不对,不该提这一茬。”
我说:“现下褚钰头疼辅安王的事情,你不要再去招惹他,等皇兄来了,想个法子送你回周国。”
说完转身就走,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锦阳在我身后,喊道:“我才不走呢,谁来也带不走我!”
看来她还是没长大,办事一贯随性,若非此次褚钰是真的动了打压辅安王的心,那锦阳这样鲁莽的行为是真的会害死她自己。
我想了像,猜测这件事情褚钰一开始就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锦阳用自己的孩子去害怡贵妃,借故夺了辅安王的兵权,但他估计未料到锦阳会去逼死怡贵妃,惹得钮钴禄家的人不干了。
然而这件事里,真正让我想不通的是张轩为何给锦阳天花粉,其实谁给的我都不会在意,但偏偏是他,他又是祁夙的故旧。我虽然相信祁夙若是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和我说,但……
如果祁夙知道天花粉的事情,却不对我说呢?
想到这,我甩了甩头,将脑海里荒唐的想法抛去。
祁夙是不会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