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喀距离大都很远,即便是快马也要走上好几天,向我们这样坐马车的,估摸要走个十天。
无论在外面转悠多久,因为什么事情所耽误,最后也还是要回到大都,并没有什么改变。
一想到回宫不仅要面对太后,还有那群女人就觉得心累。
我转头瞧了瞧褚钰,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心情好似不错。
“这么看着孤做什么?”他突然淡声道。
我惊了一惊,拿过小几上的茶杯,掩饰自己的尴尬。
“没什么。”
褚钰搁下了书,微微扬眉:“怎么?回大都不高兴?”
我摆摆手,含糊道:“不敢不敢,回宫自然是高兴的,外面可没有金阙宫舒适。”
褚钰又转头看书,不再理会我。
其实后来我有问过阿尔斯的下场,但却很令我意外。
阿尔斯娶了塔娜,成为了准噶尔的新台吉,正式归附大金的政权。
我觉得这消息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其一,阿尔斯不是个臣服的人,更何况还是褚钰这个死对头,其二,褚钰竟然没有杀他,还让他娶了塔娜。
我实在是没法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但我又不能去问褚钰,他是怎么想的,那未免有点太突兀太多管闲事了。
褚钰此行回宫,并没有让太多人知晓,是以我们进大都城的时候,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出来迎接,想必是王后下了旨意,一切低调行事。
我们的马车从西侧门进了金宫,由于这些时日一觉也没有睡好,不知道自己几时在马车上睡着了。
我睁开眼朦胧的问褚钰:“我们到了吗?”
这光景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下了,我的意识略略恢复。
褚钰拍了拍我的头:“到了,起来罢。”
我心里一个机灵,觉察到自己竟然睡在了褚钰的腿上,不由得大惊失色。
“妾,臣妾没流口水吧……”
这句话惹得褚钰大笑,然后他先一步跳下马车,吩咐着谁:“好生送娘娘回金阙宫。”
甄袖低语:“属下遵命。”
车门打开,耀眼的夕阳照下来,大都和煦的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带着熟悉的味道。
甄袖过来扶我下车:“夫人小心脚下,慢行。”
我点点头,对她的细心很满意。
甄袖将我送到金阙宫的大门处,拱拱手:“夫人,属下先去正合殿回主子的话了。”
我颔首:“嗯,你去吧。”
转身走近金阙宫的大门,门内侍女皆矮身行礼,口里恭敬道:“请贵人安。”
青珠正在侍弄花草,听见这声请安,惊得回过头来,瞬间眼里便蓄满了泪花。
“娘娘……当真是您。”她抹着眼泪,哭得好不伤心:“你可回来了。”
这光景碧拂听见响动也出了屋门,见是我,一把奔过来将我抱住:“主子,终于回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做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别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青珠红着眼眶,对碧拂低声道:“碧姐,让娘娘进屋坐吧,想来一路上连口水都喝不好。”
碧拂将我放开,眼圈微红,我知她很少哭,一贯的要强,除了因为我的事情觉得委屈,旁的事她都不会在乎。
“主子,前些日子便知道您要回来,婢子特地做了桂花糕。”碧拂在前面为了打了帘子,一边道:“这一路上的事,咱们在宫里也听不见,只知道外面热火朝天的打仗,毫发无损的回来,确实让我们也跟着捏了把汗。”
我闻言,突然就觉得好笑:“担心什么呢,王上肯定不准我死的。”
说话的时候,青珠已经去了小厨房把桂花糕端了来:“您快尝尝。”她脸上染着喜色:“您不晓得,这几日瑾夫人日日派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很是急迫。”
我捻了一块桂花糕,听青珠这样说,觉得有点奇怪。
“嗯?怎么?”
碧拂笑笑:“瑾夫人喜欢咱们宫的桂花糕,但主子若是不在,她没有由头登门拜访,故而听您没回来很是失望。”
我不由得笑道:“浑说什么?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吃过一块,深觉这糕点还是大周的最好,金国的次之,蒙古的……那是什么玩意?而我对蜀国的所有印象就是“辣辣辣!全都辣死!”,所以评论吃食一般不将蜀国考虑在内。
就在我唤青珠给赫连珊也送点去的时候,她却直接登门来。
多日未见,她一如既往的美丽,碧青色的裙摆曳地,手中拿着一柄小团扇,相比我这身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可谓是天差地别。
赫连珊进门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打量了我之后,微微颔首,说道:“珺儿,没想到你竟然将荆钗布裙也穿得这般倾国倾城。”她眼底闪着光,是真的在夸奖我,不是恭维。
但我还是觉得脸红,嗔怪道:“别胡说啦,你这幅样子才能当得起西夏第一美人啊。”
赫连珊摇了摇团扇,自顾自的跪坐下,碧拂给她倒了杯香茶,她便微微颔首。
“怎么样?色楞格好不好看?”
听她提及色楞格河,我的心沉了下来,虽然时至今日无论我害死了谁,我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内疚的心情,但伊仁台的死确实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褚钰不会动喀尔喀,后来这一切的发生着实让我觉得自己仿若一只井底之蛙一般,目光短浅的令人觉得可笑。
“好看。”我轻抿一口茶,语气微微涩然道。
“阿尔泰山呢?”
我低头看着茶水中偏转的茶叶梗:“也很好看。”
“那你既然见过了这么多的美景,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我终于抬眸看她,认真道:“因为死了人,我哪里开心得起来。”
赫连珊也看着我,同我四目对视:“可死了人,也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不开心?”
“我……”我刚要开口,可一想到解释起来就必然要提及我和褚钰那笔交易,还不如不说,于是我又闭了嘴巴。
赫连珊见我如此,好看的眼眸微微弯了弯:“即便不是你,王上也总会有办法达到今天的现状,所以你为什么要伤心难过?”
“话虽如此,但亲眼见过这些的我,没有理由不为他们伤感。”我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说我多愁善感也好,多管闲事也罢,我只是觉得有些人不该死。”
赫连珊伸手擎着茶杯,葱白指尖和那白瓷的茶杯相得益彰,可脸上的神色有些冰冷:“他们既不是你的亲眷,也不是周国人,何必要给自己徒添烦恼呢?”她微微起身,抚了抚裙摆的褶皱:“在这个宫里活着的日子,还不够头疼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
她忽而蹙眉,眸底的神色闪过一抹疼惜:“在宫里做你的贵人不好吗?”
我愕然,继而沉默。
不只她一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允济和褚钰也都问过相同的,一字不差,唯一不同的大约是他们的态度。
我扪心自问,在金宫做我的贵人不好吗?可我是大周的公主啊,有我在一天,大周就不该被谁威胁,即便是褚钰也不行。
褚钰想得到谁的国家都好,就是大周不行,若是取,便要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我永远不可能是他的贵人。”我平静答道。
赫连珊秀致的眉蹙紧,继而又松开,苦笑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我也该回去告诉他,你可真是个冥顽不灵的人。”
彼时我以为赫连珊口里的“他”是褚钰,但后来得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回天乏术,无法弥补了。
回宫的第二日,清晨赶往明德宫,给王后行晨礼,险些睡过头误了时辰。
明德宫的侍女还没忘了我是谁,恭敬的请安:“请熙贵人安。”
王后微微笑道:“本该叫你好好休息两日再过来的,昨日忙着便忘了。”
我笑笑,低声道:“娘娘客气,妾身终于回宫,无论怎么的,也要先到这报个平安礼方好。”
“你这回……也算是帮王上了却一桩麻烦。”王后话中有话,转头又招呼身边的姑姑:“皖苏,你去给贵人取两串如意平安扣。”
我按制行礼:“多谢娘娘赏赐。”
怡贵妃仍旧坐在上首,看着我,目光阴沉沉的,但没对我发难。
绾嫔见我落座,便热络的同我搭话:“贵人此行当真凶险,都说蒙古人茹毛饮血的粗粝,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就实在不好了。”她话音微顿,又说道:“虽然姑母说都是邻居,不该歧视他们,但在我看来,除了科尔沁,蒙古部落可一个都上不得台面。”
我笑笑,赞同道:“娘娘说的极是。”眼见着对面坐着的萨仁脸色由白转红平静下来,我不由得感慨绾嫔倒真是个人精,这几番话说的,谁也不得罪。
萨仁到底还是进了宫,做了褚钰的妃嫔。
“姐姐此番入蒙,可搅和的蒙古不得安生,四部亡了三个。”萨仁仗着年纪小,口无遮拦,面子里子一点也不给我。
我若是和她争执,少不得又说是我肚量小,若是不反驳,这口气委实很难咽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