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温槿叠好被子,洗漱完毕,上班。
锁门时,陆连川回来了。
他站在楼梯拐角的窗口,头几乎要碰到顶,先是茫然,随后像是犯了错,不由自主错开了视线。
他一手提着热气腾腾的糖糕和豆浆,一手拿着后勤部取来的新鲜鸡蛋。
鸡蛋五点到,他是第一个去取的,朝露重,他从后勤部走了半条街,到早餐店时,头发都被露水和晨雾濡湿了。
陆连川本打算趁早回来洗漱收拾好自己,顺便做好饭,与温槿坐下来吃饭时,和她好好聊聊。
陆连川出声:“你要出门?”
温槿开口击碎了他的幻想:“我到研究院去一趟,你自己吃饭吧。”
温槿说完,陆连川的眉毛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
温槿又道:“钥匙昨天给你了,你拿着的吧?”
陆连川声音冷了:“不是有三天婚假吗?”
温槿诧异看着他:“规定是规定,任务是任务。”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身为军人,这点不会不知道吧?
陆连川扭脸看向一旁:“晚上早点回家,回四方街那边,跟我外婆一起吃饭。”
语气别别扭扭,像是跟谁置气。
温槿笑眯眯道:“知道了。”
陆连川让开走道,温槿微笑着点点头下楼。
陆连川站了一会儿,追上她,恶狠狠把买的早饭塞进她怀里:“路上别耽误,趁热吃。”
温槿受宠若惊,她说:“连川,家里没饭。”
陆连川把她这句连川搁在心里自动回放三遍后,笑了起来,眼角弯弯,他道:“我随便做点什么就行,下班跟我说,我接你。”
“好。”
温槿走后,陆连川又皱起眉。
结婚后第二天,依旧没能抓住和她交流的机会。
“第三次搭接实验开始……一组注意观察反应……”
下午三点,温槿录入最后一组数据,才顾得上吃饭。
幸好早上吃了陆连川买的早饭。
办公室门开着,一个眼熟的姑娘伸手敲了敲门,给温槿敬了个礼。
“温少校,恭喜晋升。”她自我介绍道,“我姓楚,楚政政,咱所综合行政处的。”
温槿上个月才被任命为工程师,调到昭阳来,研究所的人大多都只是眼熟,还没怎么交流过,温槿以为行政处有什么事,连忙放下碗筷:“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爱人……是北区指挥处的冯羡。”楚政政笑,“跟陆医生是一个院长大的朋友。”
温槿懵了一下,想起冯羡是谁来了。
冯羡,陆连川家对门那个笑起来像某种狐狸的国字脸哥哥,印象里似乎和陆连川是同龄,关系很好,每次玩游戏,他总和陆连川一伙儿,留陆林峰和她自动成组。
“你好。”温槿笑了下,可能又想起了什么童年糗事,再次笑了一下,她和这位姑娘握了手,亲切招呼,“吃饭了吗?”
“吃过了。”楚政政说,“不好意思打扰您吃饭了。”
“没事,不打扰。”温槿拉来一个椅子让她坐下,笑着说,“改天有时间,一起坐坐。”
楚政政看到温槿毫无掩饰的开心,暗暗在心里把陆连川三百六十五度转着圈骂了一遍。
虽然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楚政政认为,温槿这种国家级人才,就陆连川那种新婚之夜酒吧泡妹的德行,十个他也配不上。
“冯羡要是不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跟陆连川结婚的事。”楚政政起了个话头,“没想到您跟他成一家人了。”
“昨天领的证,抽不出时间办婚宴。”温槿笑,细长的眼睛泛着温柔的光芒,温婉极了。
温槿越是这么笑,楚政政越觉得愧疚,心里憋着一句陆连川昨晚在酒吧鬼混的话,硬是没能说出来,楚政政觉得自己真是神经病,换位思考,如果她和冯羡结婚第二天,听到单位有人说冯羡新婚之夜跑酒吧招惹小姑娘,她在打爆冯羡狗头前,一定会先舞着流星锤,给嚼舌头的人一锤。
算了算了,做人千万不要太惹人烦,楚政政咽下不好听的话,只含蓄道:“以后有什么你就跟我说,冯羡跟陆连川总在一起喝酒,查岗什么的,尽管问冯羡。”
温槿似是听出了点别的意思,跟楚政政互加了好友,顺便关注了冯羡。
温槿的社交账号都用的真名,冯羡看到她名字,立刻做出了反应。
“温少校好,向你致敬。”
温槿忙工作,吃完饭就把手机关机,锁在了统一的箱子里,进了第六实验室。
冯羡没收到回复,抬头对陆连川说:“你媳妇加我。”
陆连川一言不发,伸手要来他手机,一看全是冯羡单方面拍马屁,冷笑一声扔了回来。
冯羡等着接闺女,陆连川无聊,打电话问他在哪,于是,冯羡把陆连川拐到了幼儿园旁边的奶茶店,两个大老爷们本来想聊聊感情问题,可进了奶茶店,陆连川被这甜蜜蜜的幼龄装修风格给吓到了,想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不说,冯羡着急:“快点,明天我到连海洲出差,能让你友情咨询的只有今天了,有话快说。”
陆连川像喝尽了人生苦酒,一脸道不尽的忧愁,蹙眉问道:“我这样对不对?”
“新婚之夜跑酒吧喝酒逃避人生?”冯羡嘴贱,“还是说你差点精神出轨?”
陆连川发现,可能是自己落后时代了,发小讲的话他也听不懂了。
奶茶店里禁烟,外加冯羡的女儿马上就要放学,陆连川忍着烟瘾,修长的手指捏着奶茶杯,好半晌才说:“我指结婚。”
“不是,我搞不明白。”冯羡也愁,“你俩结婚这事又不是一时兴起突然就凑一块的,从审批到办手续,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难道不够你后悔的?怎么领了证你就矫情开了?”
陆连川说:“我没想过她会同意。”
“谁提出的?”
“……她吧。”陆连川说完,自嘲地笑了一下,补充道,“她家,不是她。”
“她家当初怎么说的?”
“她爸突然喊我去吃饭,我那天三台手术,什么都没顾得上换,到饭店已经八点半了,以为是她爸来昭阳玩,让我打发账,去了才看见我爸妈跟她爸妈还有她都在。”
“怎么说?”
“年龄到了,问我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两家从小就说婚事,现在看儿女们意思,点头就算成。”
“你怎么说?”
陆连川:“我说好。”
冯羡:“我就知道你丫……答应得真爽快!”
陆连川看向窗外,幼儿园快下课了,站岗的警卫推开了大门。
“温槿呢?当时什么反应。”
“她说可以。”
“那你还问什么?”冯羡百思不得其解,“笑都笑出声了好吗?”
陆连川说:“她没怎么跟我说过话。”
“你想什么美事呢!”冯羡呵斥他,“温槿什么性格你不了解?从小我见她,话就没多过,你幻想什么呢?关起门来温槿变话痨,天天在你耳朵边不停说爱你爱你最爱你?”
陆连川没笑,表情反而更愁。
他说:“我是怕她……”
幼儿园响起了下课铃,是首节奏欢快的儿歌,冯羡道:“你大点声!”
陆连川说:“我大哥……”
冯羡一怔,没了音。
陆连川说:“昨天我妈跟她在里屋说话,我听见了……”
冯羡摆手:“想那么多做什么?”
陆连川神情恍惚,轻声道:“说对不起她,她说,我替大哥照顾着他,没事的……”
冯羡表演过火:“哎哎!我闺女出来了!”
陆连川:“冯羡,我跟我大哥比,差得多吗?”
冯羡冷静下来,道:“能差哪去?你也就年轻时野得不行……你实话告诉我,你家这时候提结婚,还这么仓促,是不是有原因?”
陆连川说:“上个月第六批国际救援队,我报名了。”
冯羡:“哦,怪不得。”
陆家,这是想让他收心。
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却也是一心想往前线去。
冯羡的女儿不像是从幼儿园放学的孩子,而像个动物园里放出来的猴,精力充沛,在冯羡怀里乱蹦,嘴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说话要么就是在唱歌,一刻不停歇,也不累。
陆连川笑看着她,冯羡道:“教你个秘诀,绝对管用。”
陆连川把奶茶推给小姑娘喝,附送她一个灿烂友善的笑。
冯羡说:“回去就冲着温槿这么笑,别说一个温槿了,十个温槿也能拿下。”
陆连川变脸神速,皱起眉瞥了一眼冯羡,觉得他死不正经净想些不管用的。
冯羡女儿开始唱爸爸爸爸辛苦了,陆连川感慨:“家里养个孩子真好。”
冯羡:“羡慕?我家这个猴儿给你,打包送你!一天天能把她爸爸给累死,不去缠她妈,就缠我,上次我俩打拳击玩,一拳打我眼,疼得要死,我舍不得打她,朝墙拍了两巴掌,这猴儿还笑我,喊着她妈来看,说爸爸你真傻。我是真傻,干吗非要给自己添个孩子……这猴儿就是来讨债的!”
陆连川只说:“真好、真好。”
冯羡:“觉得好就滚回家自己生!”
事情就是这么巧。
温槿从研究所出来,打开手机,她的朋友给她发来了一张图。
“你老公?”
照片里,灯光朦胧迷离,而陆连川微翘的桃花笑眼也蒙着一层醉意,他斜倚吧台,笑着。
“像是。”温槿这么回,“哪来的?”
“我妹妹大学同学的朋友圈。”朋友回,“要不要截图给你?三年前命运的遇见,三年后的今天,命运又将我推向你。是你老公吗?”
温槿答:“不是。”
“……挺像的。”
“我老公不会笑。”温槿说完,关了屏。
陆连川远远站着,看到她出来,招了招手,灭了烟,钻进了车里。
他依然蹙着眉,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温槿想:陆连川,敌我不分。
看见她,一脸苦大仇深。
看到敌人,怎是一副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