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都之后,夏侯楙还是第一次来邺城,跟着护卫走在回廊亭榭之中,已然是花香鸟语,春风送暖,但府中的每个人,却都是面带愁容,小心翼翼。
护卫将他带到内院门口,便转身离去,不敢再踏入一步,夏侯楙顿了一下,还是迈步走进了庭院,花圃之中盛开了一圈圈小黄花,居中的一座假山长满了新出的小草嫩芽。
书房的门敞开着,夏侯楙轻布来到门口,小声道:“大将军?”
“子林,进来吧!”曹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反倒让夏侯楙有些意外。
走进书房,见曹爽正斜靠在一把红梨木做成的椅子中,曹爽的身躯比之自己还要大上一圈,将整个椅子都占满了,脸上依旧是肥肉堆满,但眼圈四周隐隐发黑。
“罪将夏侯楙参见……”
“罢了,坐吧!”曹爽抬手打断了夏侯楙,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叹了口气,“汉军大赦天下,有数百将士早已回归,徐邈前几日高老还乡,你为何今日才姗姗而来?”
夏侯楙垂首道:“败军之将,愧见陛下及大将军,我本待就此隐姓埋名,退隐山林,但又怕先父九泉之下责备,我夏侯之辈,岂能畏罪而逃?故而前来请罪,但凭将军发落。”
“发落?”曹爽审视着夏侯楙,半晌之后哧地一声冷笑,“当初汉军逼近洛阳,朝堂上下,无一人敢挺身而出,唯有子林你敢于担当此任。如今洛阳失守,当初守城之人诸如仲权等等,无不重新启用,哪一个被问罪了?”
夏侯楙一阵愕然,想不到曹爽会有如此想法,和刘封当初的见解一般无二,这让他先前准备的一些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了,本来还想着让何晏等人从旁劝说,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前大将军不也败在刘封手下?”曹爽见夏侯楙发呆,无声而笑,“当初洛阳无险可守,人人皆知大势已去,唯有子林和仲权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护送陛下及文武大臣安然撤退,已然便是成功了。”
夏侯楙嘴巴微张,看着曹爽,一时间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彻底愣住了,这些本该他说的话被曹爽说了,反倒词穷了。
却听曹爽继续说道:“子林,你在洛阳与刘封一战,事后我也曾详细分析军情,诸多安排,不可谓不妙,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取胜,只是刘封太过奸猾,被他屡次防备,虎牢关之失,其实与你无关,吾知你已经尽力了。”
“昭伯,你……”夏侯楙闻言,鼻头一酸,仿佛遇到了只因一般,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水,这多半年的苦闷,终于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了。
“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又比我领兵在先,后来又在濮阳苦学三年兵书,我岂能不知你的本事?”曹爽再次语出惊人,叹道,“子林,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你我联手,如同父辈一般,为这大魏天下再创辉煌,重新夺取中原,平定天下,立不世之功,你可愿意?”
夏侯楙虽不知曹爽为何忽然有次转变,但这几句话却是他最想听到的,当下离席拜倒在地,大声道:“只要将军信任,吾自当肝脑涂地,马首是瞻!”
“好了,起来吧,你我都是兄弟,私下里不必如此客套!”曹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慨然道,“自从司马懿离去之后,诸将似乎对某颇有怨言,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子林能够回来,某自当奏明陛下,拔擢再用。”
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反倒让夏侯楙犹豫起来,抱拳道:“多谢将军信任,只怕我……我难堪大任!”
“子林,我相信你领兵之能!”曹爽却摆摆手,正色道,“待你重新拜将之后,整顿兵马,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定能一展宏图。”
“我刚从长安归来,必定还会有人议论,还是容我休息半月吧!”夏侯楙此时反倒退却了,看曹爽面色不虞,忙道,“玉玺之事,我在长安便已听说,此为国器,焉能不存?先前我镇守长安之时,曾从西域得到一块上好和田玉,浑然一体,正好可以重刻大魏传国玉玺,请将军过目!”
曹爽有些意外,被夏侯楙背后的包裹吸引了注意力,知道夏侯楙解开包裹之后,果然看到一块脑袋大小的莹白色玉石,晶莹剔透,光泽莹润,与那玉玺的色泽颇为相似,不禁双目放光。
“哈哈哈,知我者,子林也!”用手摩挲片刻之后,曹爽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捧着那块和田玉大笑道,“有此宝玉,本将自会再名人雕刻玉玺,祭告天地及太庙,当为我大魏传国玉玺,岂不更好?”
夏侯楙释然松了一口气,笑道:“此物在文皇帝之时便已得到,我曾几次命人雕刻,熟料那些工匠纷纷暴毙,可见此物非凡,非普通人能够雕琢,乃是天意也!”
“好,很好!”曹爽大为满意,脸上终于有了喜色,“本将明日就奏明陛下,挑选能工巧匠,祭告太庙,重雕玉玺,子林呐,这又是你的大功一件啊!”
夏侯楙抱拳道:“凡事还以国器为重,将军先准备玉玺之事,待玉玺做成,属下之事再在当朝议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如此也好,你且先回府歇息休养,等我命令!”曹爽点点头,眼下朝堂没有玉玺,就算为夏侯楙拜将,也无法下诏,多少有些尴尬,这也是曹爽免了许多官职之后,再未提拔其他人的原因之一。
献上和田玉之后,让曹爽精神大振,对他更为亲切,甚至留下夏侯楙吃过晚饭之后,才让他离开。
夏侯楙在夜色中回到府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曹爽今天的态度着实出乎意料,竟主动为他说情,不知道背后究竟有何目的,到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曹爽究竟是真心还是试探,不得而知,在房中思索许久,心中依旧一团疑云,不解开此事,夏侯楙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