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不断往回翻。
那年刚满一岁不久的林枭吵着要糖吃,没有糖就哭。
四岁的林鹭实在被吵得没办法,只好去给林枭找糖,不过最后糖没找到,倒把自己给弄丢了。
也正是那次,她被一个路过的中年女人连哄带骗地带回了家。等到她发觉陌生环境的不对劲时,已经到了再怎么哭闹都没有用的地步。
小孩,向来都是一个弱势的群体。
她被关在一个宽敞的房间中,里面所有的装饰摆件都是极好的,带有轻纱幔帐的粉色公主床位于房间正中央,床头摆满了洋娃娃,屋顶还吊着云朵和星星,是那时所有小女孩感兴趣的东西。
但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除了恐惧之外,再没有其他心思去关注这些并不属于她的东西。
门打不开,再怎样呼喊再怎样哭也没有人理她。
小小的拳头不断地砸在门上,没任何作用,最后痛得还是她自己。
林鹭哭得累了,呜咽地靠在门后面,听到外面传来那个中年女人和别人的谈话声。
“夫人,这孩子……这孩子她不是小姐啊,你这样……”
“住嘴!”那中年女人吼道,“她就是,她必须是,我说她是她就是!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认不出来吗!?”
“可是夫人,上个月小姐明明已经……”
话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将其打断,随后是那中年女人嘶声裂肺地声音传来:“她还好好活着!我才把她抱回来,就在那个房间里,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了!”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啥,好一会儿后才能听到那中年女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又是好会儿,另外那个声音慢慢吐出一个字。
“好。”
等到门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时,窗外的天也逐渐开始暗了下来,林鹭又想家又害怕,可嗓子早就哭哑了,也没力气再敲门折腾,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
那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长得很有亲和力,脸上所挂的笑容也相当亲切。
“小苑饿了没?饿的话妈妈去给我弄吃的来,”她走到林鹭面前,蹲下来,含着笑对她说道。
林鹭急了:“我不是小苑,你也不是我妈妈。我想回家,你让我回家!”
中年女人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
“说什么傻话呢小苑,这里就是你的家啊,妈妈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别和妈妈闹脾气了好吗?”
林鹭越发害怕,眼睛一眨,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说谎,你在骗我!你是坏人,不是我的妈妈!”
中年女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倏地站起了身,冷冷地看着林鹭:“怎么可以这样对妈妈说话!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今晚罚你不能吃晚饭,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说着,她快步走出屋子,似乎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待。
林鹭听到门外钥匙入孔,将门反锁的声音。
她想起林父,想起林母,想起林枭。
想起那些故事中再也回不了家的小孩。
林鹭心里害怕极了,忍不住再次大哭起来。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停止过流泪,再加上没有任何东西吃,就算成年人都会经受不住,更何况她一个才四岁的小孩。
身体早就疲惫到难以承受,她倒在床上,意识逐渐散去。
等到迷迷糊糊间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是几点,房间里一片漆黑。
林鹭并未有多么清醒,下意识向周围看去。
当眼睛扫过左边时,她一下僵住,后背发凉。
床边正站着一个人……
是个披着头发的女人!
林鹭怕得叫出了声,小小的身子迅速往后缩去。
那女人却突然伸出了手,轻而易举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边掐一边凄厉地对她说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林鹭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明明是睁开的,却什么都看不见,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最后耳边传来了谁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不能这样啊!她会死的,你不能这样,她会死的!”
她便再没了意识,两眼一闭,晕倒过去。
等醒过来时,窗外已经是白天,也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了。梦里父母的温暖还残存着,她双手在空气中抓了抓,最后什么没能抓到,她一下睁开了眼。
那个中年女人正坐在她床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眼泪,看到她醒了,欣喜若狂。
“天哪谢天谢地,小苑你终于……”说着她伸出手想要来摸林鹭的头,“可把妈妈吓坏了。”
不知为何,这个中年女人的身影和昨晚站在她床前的女人重合到了一块。
林鹭从内到外的感到恐惧,连忙躲开了中年女人的手。
中年女人刚才还充满了难过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林鹭怕得战栗起来。
中年女人很快又笑了,明明只是微笑,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她慢慢地说道:“小苑听话一点,不要惹妈妈生气,像以前一样听话,好吗?”
可林鹭一个小孩,哪懂这些。
她只知道最纯粹的东西:“你不是我妈妈……阿姨你真的认错人了,你不是我妈妈啊。”
她以为自己昨天是因为不乖才会被关起来,今天便放好了态度,尽量忍住心中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对中年女人说道。
可她不知道话中的哪个字或是哪个词惹怒了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沉着脸一言不发,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拖下了床,朝门口走去。林鹭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最后逼急了,张嘴咬到了中年女人手上。
中年女人吃痛,果然放开了手。
林鹭立马跑了起来。
但没跑两步,头皮猛地一疼,是那中年女人扯住了她的头发,她还没来得及回过头,中年女人突然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连任何反应都作不出。
中年女人却看着她冷冷道:“小苑你又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看来果然还是妈妈对你太过宽容。”
她被中年女人关进了楼梯间的阁楼中。
那是用来放杂物的房间,面积很小,没有窗子,即使是这样的白天,也是漆黑一片。
她不由又想起昨晚站在床前的人。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那个人像是随时都会冒出来似得。
这么小的孩子,她所能做的不过只有哭和呼喊。
但都没有用。
哭得哭不出来,喊得喊不出来,都不会有任何用。
没有人会来救她。
一个人也没有。
即使是那时的她,也很快了解到这样残忍的现实。
好几个月过去了。
不听话就会挨打,不听话就会没饭吃,不听话就会被关在透不进一丝光的阁楼中。
她也早就学会了听话。
可哪怕是这样,中年女人还是经常会在深夜突然进入她的房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嘶声竭力地骂她,不留余力地打她。
对于在深夜的中年女人来说,她就是一个精神上发泄的对象,是将自己的女儿杀死的凶手。
几个月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却足以给林鹭留下一生的噩梦。
最后是家里的保姆实在看不下去,去向中年女人的亲弟弟说了这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想让中年女人一错再错,亦或是怕事情牵连上自己。她的弟弟立马赶了过来,强制性地将林鹭带走,并且很快联系到林鹭的父母。
等林父林母过来的时候,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林鹭,虽然已经在电话中听说了女儿的现状,但两人眼泪依然一下就掉了下来。
林母过去将她紧紧抱住:“鹭鹭别怕,妈妈在这儿,没人能再伤害我们鹭鹭了。”
林鹭听到“妈妈”那两个字,眼中顿时浮现出恐惧。
她几乎是以求饶的姿态,颤抖着开口:“我是小苑,妈妈,我是小苑,不要打我,我是小苑,我是小苑……”
林父林母泣不成声。
再后来,林鹭不知道那中年女人到底怎么样了,她也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她一直在努力将那段过往扔掉。
为此,她在钢琴舞蹈这些特长班中选择了跆拳道,再大一些,又去学了各种防身术。
她也开始变得尖锐起来,浑身带刺,像是谁也控制不住的坏脾气,一点就燃。
她努力不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一直到今天,那个女人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像是一把长驱直入的利剑,将她那些裹在外表的坚强统统击溃。
她没法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