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子,林憨子?”
风中似有一个声音越来越远。
穿越已历半年,唯有“憨子”这声称呼一如昨日,回荡在耳。
这是专属于玉娇儿的称呼,听到这两个字,便能感觉玉娇儿就在身边,自始至终,都未离开。
林晚节抱着怀中逐渐冰凉的身子,不敢睁眼,不敢看玉娇儿青色的脸颊。
觉得只要闭眼幻想,玉娇儿的俏脸亦如初见时那么红润诱人,令人心醉。
可如今,找不到丝毫心醉的表情,唯有内心深处心碎的声音。
即便是幻想中的世界里,也没有玉娇儿妩媚娇艳的姿态,唯有她一身泥泞,破衣烂衫,肩上手上的伤如玫瑰花瓣上的划痕一样触目惊心,惹人生怜。
林晚节所能想到是玉娇儿为了杭州百姓不顾性命,燃烧生命,在山林中坚韧前行的样子。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浸透了她的衣裳,忍受着连士兵都无法忍受的严寒……
关键,
她还拖着一个两百多斤的汉子,用她不足百斤的娇柔身子。
在病重之际,林晚节看不到玉娇儿的拼命和努力。
此时此刻,山间种种如薄雾消散,日出云开,徐徐展现,每一个画面都如刀子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林晚节的脑中。
今生不忘!
谁能想到一开始无关世事的小女人会有了与苍生共鸣之心?
林晚节想救天下人,却害了玉娇儿。
玉娇儿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杭州百姓的命。
林晚节连后悔都做不到。
只有抱着玉娇儿的身子失魂落魄。
“这便是神医林晚节?”
窗外多了一双眼睛,一身火红长裙的教主大人站在了窗前,眼角余光扫视着房中失魂落魄的男人。
“正是。传言此人治好了靖王的头风。会开颅之术,有麻沸散之方,医术造化神乎其技,匪夷所思。”
“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受困于儿女情长的短视之人。”
“教主,大厅开始议事了。”
教主大人多看了林晚节一眼,扫了扫他精壮的身子,如此壮硕之人还真是少见。
青山寨的大帐下,白莲教高层再次齐聚。
“事出紧急,林大夫已经康复,说明药方确有药效。将诸位召集而来,是想如何利用此疟疾解毒之法。”
“利用?”
陆婉儿眉头一皱,这个词显得异常刺耳。
“现在自然是要派出所有人手在大青山中寻找青蒿,另一方面,即刻带上山寨中的青蒿送到杭州,赶紧给杭州百姓治病。除此之外,还有它法?”
现场一阵沉寂,没人说话。
在白莲教诸位前辈面前,陆婉儿只是一个晚辈后生,这一身正义感只觉是幼稚的体现,入不得众人之眼。
但是,却少有人当这个坏人。
如今白莲教掌握了疟疾的治愈之法,便是掌握了杭州数万百姓的生杀之权。
直接将药方公之于众,的确能收割一波好感。
但相较于好感,当然也有谋求最多利益的手段。
比如逐步公开药方,收割杭州富户家财。
又比如只有加入白莲教才会能得到治疗。
等等……
疟疾治疗之法掌控在白莲教手中,就有无数种可能。
“婉儿,这里不是你说话的时候。”秦怀柔沉声打断。
陆婉儿听话闭嘴,但心头已有担忧。
“依我之所见,当用此药方为引,吸纳教众,扩充势力。我们白莲教人手虽不少,但那是较之于江湖门派之间。若要掌控整个杭州,还是太少了。”
“对,吸纳教众才是正事。难得有此良机……”
“你们在胡说什么?”
陆婉儿忍不住了,再次打断。
秦怀柔眉头一皱,盯着陆婉儿。
此刻,陆婉儿却不再退缩,红着眼睛,义愤填膺在大帐中喊道:“杭州数万百姓的性命迫在眉睫!此药方乃是林晚节和三夫人用性命换来的,他们是为了救百姓,不是为了帮白莲教吸纳教众!这药方不属于白莲教!”
“婉儿,你不要这么激动!”红衣教主神色淡淡,“在场众人无一人说过不救杭州百姓。”
“就是!”
厅中有人小声嘀咕。
“就你心地善良,我们都是十恶不赦之徒?百姓当然要救,但在救人的前提下,顺便为白莲教谋求一些好处,有何不可?”
陆婉儿还想说什么。
被师父一把抓在了肩上。
陆婉儿这才强忍住了。
青衫白客攥着扇子笑道:“婉儿妹妹心地善良,人所共知,但白莲教图谋天下,靠着心善可不行。我倒是有一计,非但能收纳杭州百姓,还能收纳幽扬州、苏州,乃至天下子民。”
“哦?”
“将疟疾从杭州散播到苏州、扬州等地,白莲教欲取何地,便散播到何地。如杭州这般,百姓乱作一团,我们再出现扮演救世主,何愁天下民心不顺?”
“不可以!绝对不能如此!”
“将陆婉儿带出去!”
陆婉儿三番五次打断众人的话,已不得不管。
秦怀柔亲自将陆婉儿带走,到了外边。
陆婉儿不解,此等计谋如禽兽何异?
“师父,您为何不阻止?这不是您教导徒儿的正义!这是伤天害理,只有妖孽才会行此计谋。”
“幼稚!”
一声低喝,伴随着长长的叹气。
“婉儿,你还太年轻。白莲教这样的庞然大物,早已不是一言一行所能控制的了。你要改变白莲教,要让它变成你心目中无暇的样子,就要想法设法获得更大的权力,只有掌权,才能表达自身想法的机会。成为杭州城主就是你的开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更应该表现出自己的沉稳,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稚嫩。”
“教主和师父尚且要顺从属下之意,你现在毫无根基,还处处与人作对,就算掌权当了城主,当了教主,一样不会有人服从。”
陆婉儿低头沉思,面露疑惑。
但很快目光坚定,无比自信地说道:“这是林晚节和三夫人以命相搏的机会!三夫人本是青楼出生,一风尘女子尚且忧患百姓,以百姓为先。师父和我游历江湖,以侠义自居,为何到了家国大义面前还要审时度势了?”
秦怀柔美眸闪动,感觉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徒弟忽然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