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微根本没记住陈峰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凌栖迟。
她关上门,木讷地坐在凌栖迟刚刚坐过的躺椅上。
幽暗的房间里,点点烛光透过着随风翩跹的白纱,照在墙壁上,千苍百孔,那是刚刚飞针留下的痕迹。
只是现下痕迹犹在,人却不知归于何方。
烟微心中似有千丝万缕不断缠绕,将自己裹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截下凌栖迟,可是她必须等,等夏萧然带回的消息。
就在刚刚与陈峰争执时,她的余光看到了墙角的夏萧然,并看着他悄悄追上了凌栖迟一行人。
以夏萧然的武功,会比她更适合探听消息。
她只有安安静静地呆在暖玉阁,才不会再引得陈峰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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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夏萧然目睹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趁着几个士兵不防范,悄悄跟在了一行人身后,一路便到了出云阁。
出云阁位于勾栏院第三层,是陈峰惯住的位置,因此整个三层都极少有人来往。
若遇到陈峰来勾栏院时,更是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宛如铜墙铁壁。
好在正值寅时,守卫昏昏欲睡,夏萧然轻易打昏了其中一个守卫,换上一身士兵服饰,混在抓凌栖迟的队伍里,潜进出云阁。
阁楼内,与一般的青楼厢房别无二致,只是在卧室的雕花木门后,又加了一堵铁门。
折腾的半夜,几个士兵也没耐心,随意地将人扔进了卧室里,便转身离开。
已经毫无生气的凌栖迟被人重重抛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悠长的弧线,而后狠狠跌在大理石地面上。
或是因为力道太重,他的剑眉情不自禁地一皱,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躲在暗处的夏萧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忽地落地。
还好,凌栖迟没死,一切都还有会还的余地。
待侍卫退出去,他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踱步到铁门前,轻声唤着:“王爷,王爷?”
躺在地上的人并无回应,但胸口起伏平稳,可见只是晕过去了。
只是现下门外都是陈峰的人,大声喧哗无疑是自寻死路。
夏萧然环伺四周,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青瓷杯上,似想到了什么,眼前倏尔一亮。
他眉梢一弯,自言自语道:“小迟啊小迟,这可怪不得我了。”
话音未落,一个盛着隔夜茶水的瓷杯就从夏萧然手中飞了出去,在空中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正中那张俊秀的脸。
“阿嚏!”
隔夜茶浓郁地气味直钻鼻息,随着一个喷嚏,凌栖迟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血色。
他抬起重重的眸子,第一时间想要去擦脸上斑驳的茶渍,可手在地面上摸了半响,也未寻得称手的物什。
他这才回过神来,巡睃四周,回想起了之前的种种。
他是被禁锢了吗?陈峰下一步又要如何?烟微又为何会出现在羽梁?
无数地问题涌入脑海,凌栖迟赶紧闭眼揉了揉刺痛的鬓角。
“小迟啊,我说你就是这样无视我的?”见人转醒,夏萧然拍了拍胸脯,吐出梗在胸口的一股浊气。
面上却嗤笑一声,另一只杯子紧接着飞了出去,“这么些年倒没变,还是很爱惜你这张脸啊?”
熟悉的语气让凌栖迟一个激灵,另一只手立刻挡开杯子,视线放远。
“夏萧然?”凌栖迟瞪大眼睛,差点就要吼出声来。
他四顾无人,撑着尚且瘫软的身子,踉踉跄跄到铁门前,抓住夏萧然的手,“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葬身悬崖了吗?”
“谁诅咒老子葬身悬崖了?”夏萧然倒是一脸无所谓。
“既然没有,这五年你又去哪了?”
“游历大江南北,岂不比待在长安那吃人的地方要好得多?”
“你好歹该给我传个信的,煜王府的人找了你整整五年啊!”凌栖迟握着夏萧然的手越来越紧,似乎一松手,人就会再次飞走。
从小到大,夏萧然是他最为要好的伙伴,甚至比那三个亲兄弟都要贴心。
只是五年前,人便一去无踪,连带着夏家也一夜灭门。
凌栖迟想起五年前,夏家血流成河,哭天抢地的样子,心中一沉,满怀歉意道:“抱歉,没能保护好夏阁老。”
“此事不必再提。”夏萧然明亮的眼睛忽而黯淡下来,那是他最不愿触摸的痛处。
他沉吟半刻,敛去脸上的黯淡,“先解决目下的问题,其他事情来日再详谈。”
夏萧然反手握住凌栖迟的手腕,探他的脉搏。
受了飞针之后,脉象虽十分虚弱,但并不像中毒地样子。
他狐疑地打量着凌栖迟,记忆中,陈峰给烟微下得命令就是杀死长安使臣,可为何人现在又完好无恙?
“陈峰禁锢我别有深意?”凌栖迟很快理解了夏萧然的顾虑,继续问道:“你们待在勾栏院日久,可听到些什么消息?”
“这个陈峰机警的很,恐怕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那便静观其变吧。”凌栖迟唇角一勾,倒是十分淡然。
可是想到还在外面苦苦等消息的烟微,夏萧然却无来由地急了,脱口就道:“你关在这里,要烟微怎么办?”
凌栖迟有些意外,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一个想法飘进脑海,他很想问,可理智让他咽下了这些问题。
半刻的相对无言,夏萧然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收回目光,轻咳两声,“烟微哭着闹着求我救你出去,你若不出去,我也不好跟她交代啊。”
“微儿?”
凌栖迟撑开手掌,掌心似乎还留着她的余温,他何尝不想尽快见到她,拥她在怀里。
他仰头环视四周,这间关押他的厢房有太多漏洞,想出去何其容易,只是出去之后有当如何呢?
此刻三人都身在陈峰的地盘,贸然逃跑,即使跑出了勾栏院,可羽梁城成千上百双眼睛,他们能躲得过吗?
凌栖迟捏着下巴,暗下结论,“我先不出去,最少在搞清楚陈峰意欲何为之前,不能擅自行动。”
“那烟微那边……”
“若有机会,你带她先走。”
“我?”夏萧然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你身陷羽梁,你觉得我能带得走她吗?”
从夏萧然认识烟微开始,她就在不断地想办法,找寻凌栖迟。如今人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用绑的、用骗的都好”凌栖迟笃定道。
烟微的性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他好不容易寻到烟微,绝不允许她再次跳进龙潭虎穴。
“最不济,让她安心呆着羽梁,不要擅自行动,这里很危险。”
“我明白,我尽力吧。”
夏萧然微微颔首,于私心里,他又何尝希望烟微涉险?只是……
“小迟,你觉得这样真的是最好的做法?”
“啊?”凌栖迟一时愣怔,“萧然,你想说什么?”
“算了,毕竟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怎好多说?”夏萧然一声苦笑,转身就欲离开。
“萧然,在我的印象中,你从来都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凌栖迟声音一沉,截断了夏萧然离开的步伐。
夏萧然略想想侧过脸来,唇角一勾,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觉得烟微想要的是你一直把她护在身后吗?”
以他对烟微的了解,她是生在冰天雪地里的寒梅,越是苦寒,就越开得艳烈,她根本不需要过多的保护。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对这个麻烦精有些赞赏了?
一定是波澜起伏的一天冲昏了他的头脑!
出了出云阁,夏萧然仰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清空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疾步向暖玉阁而去。
早点送走这个麻烦精,自己就早点解脱!
暖玉阁里,烟微正蹲在地上捡散落一地的毒针。
足有百支的飞针,够她捡上一阵子了,也足够她打发这漫长的等待。
“这针有毒,你不要命了?”夏萧然一把握住烟微的腕子,透过烛光细细打量每一根手指。
“我没受伤。”烟微脸上一热,迅速抽回腕子,交握在胸前。
夏萧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嘲讽的神色瞬间淹没心中的焦急,“真想死,我也不拦着,麻烦精!”
烟微根本没有心情与他斗嘴,在看到他回来的一瞬间,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嘴唇开阖,想问却又不敢知道结果。
“煜王……还活着吗?”
“放心,他安好,那飞针上多半是些迷药,让人身子瘫软,但无性命之忧。”
夏萧然的话让烟微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她紧绷着的身子也跟着松懈下来。
“你的意思是陈峰在骗我?”
“我探过煜王的脉,的确不是中毒之象。”
“那么陈峰到底想怎样?”
烟微一句话问道了重点,但夏萧然回应她的却只是无奈地摇头,“这事恐怕只能问陈峰自己,我会暗自盯着,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我想去见他。”烟微扯着夏萧然的衣袖,言辞恳切。
刚刚夏萧然的字里行间,都不曾提起凌栖迟被关押的地方,她知道这一定是凌栖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