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见过皇上。”见皇帝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女子又是盈盈一拜,求救地望向凌栖迟。
凌栖迟亦望着表情呆滞的皇帝,脸上掠过一丝鄙夷之色,他扶着鼻翼轻咳两声,“皇兄不知召微儿有何旨意,还请明示。”
咳嗽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绪,他眼光直愣愣地转向凌栖迟,这个三弟明明面无波澜,他却分明看出了得意之色。
皇帝攥着龙椅的手越来越紧,青筋必露,墨烟微怎么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凌栖迟又怎么会一丝惧色也无?
不对!皇帝下意识地在御案上重重一拍,狐疑的目光又对上了眼前的女子。
墨烟微既能伪装成男子,又岂知不会有人伪装成墨烟微呢?
皇帝蓦然腾起身来,踱步到女子面前,阴鸷的目光来回游弋,最后直逼女子的眼神,“听闻墨侧妃的父亲在北萧国失踪五年了,朕心难安,有意派人在北萧各地找寻,不知侧妃以为如何?”
女子的杏眼微抬,迷茫之色在眼中滞留片刻,讪笑道:“皇上有心,妾身感激不尽。”
“墨侧妃既没有异议,就请作一副墨紹远将军的画像,以供参详吧。”
“皇兄容禀,微儿余毒未清,恐不宜提笔作画。”
皇帝意欲何为,凌栖迟一眼便知,他跨步拦在女子面前,拜道:“臣弟愿代劳此事。”
凌栖迟越是护着,皇帝就越是觉得眼前的墨烟微有问题,他一手挡开凌栖迟,冷森森道:“三弟宠爱侧妃,皇兄可以理解,可是……谁人能比墨侧妃更了解墨将军呢?”
不由分说,皇帝已命人将笔墨纸砚置于女子眼前,是不是冒充的,一副画像即刻见分晓。
看着这一切发生,凌栖迟也是心中一凛,思绪翻飞。鸳儿模仿烟微的容貌形态自然不再话下,可墨将军已经去世五年,鸳儿从未见过,又何谈画肖像呢?
挥洒笔墨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皇帝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子每个动作。
每一笔都苍劲有力,在凌栖迟的心中掀起骇浪,他不断地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皇帝。
可出乎意料,宣纸上的线条渐渐清晰,细腻地描绘出了墨紹远的轮廓,甚至眼角眉梢的神态都栩栩如生。
凌栖迟眉头一展,心中既讶异又惊喜。转眼再看皇帝,他已经不可置信地抢过了画像,细细端详。
那的确是墨紹远!
墨紹远当年做为南月的使臣出使北萧国,老国君曾大摆宴席,因此再站的不少都见过真容,画像中的人绝对是墨紹远,没错!
皇帝拿着宣纸的手开始剧烈的抖动,他退回龙椅上,良久没吐出一个字来。
难不成今日又要让凌栖迟逃脱,他心中不甘、不愿。可他是圣明的皇帝啊,总不能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皇帝噬人的目光盯着凌栖迟,恨不能将他撕碎。在想想这前前后后的事情,他觉得自己被凌栖迟作弄了。
奈何对面的凌栖迟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眉梢一挑,关切道:“皇兄是否不适?”
皇帝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下意识踏步到凌栖迟面前,凌厉的气息不断下压,可眼前的人就是不接招。
凌栖迟的星目一瞥,意味不明地使了个眼色。皇帝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才想起大堂下还静候着几十个朝臣,个个神色慌张地看着他。
皇帝这才幡然醒悟,他眼睛微闭,敛去凶光,最后只生硬地挤出两个字,“无妨。”
“如此,臣弟便先行告退。”凌栖迟仍是恭恭敬敬地一拜,可皇帝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有丝毫敬畏之心。
随着凌栖迟的全身而退,一切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皇帝木讷地踱步到内堂,没了众人的注视,他瞬间形同凶猛的恶兽。布满血光的眼睛逼视着桌上的棋盘,他竟没注意到这第十局竟是白子胜了。
他猛力一掀,整个棋盘跌在地上,黑白棋子‘呯呯嘭嘭’散落一地。
“凌栖迟!”皇帝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皇……皇上。”守门的太监闻声而来,看见满地狼藉,不由得腿脚一软。
这太监正是周公公,他自小伺候皇帝,别人不了解,他却知道这北萧国的皇帝绝不是表面上那边慈祥。
“蠢货!”皇帝一脚踹开周公公,在这太监面前,他也不需要多做掩饰,“不是你们说墨烟微除夕之夜失踪了吗?”
“回皇上,的确如此。”被踹飞的周公公又战战兢兢地爬到了皇帝脚下:“那晚明明有煜王府的人在长安城四处寻找。”
“可是墨烟微却完好无损地站在朕面前了。”
“奴才,奴才这就去查……”
“查?从军机处出去的人你都能跟丢,朕还能指望你?”皇帝一脸厌弃地看着周公公,厉声道:“朕丢的颜面,你十条狗命也还不上。”
皇帝已起了杀心,周公公吓得浑身瘫软,赶紧撑起身子连连叩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了奴才的狗命。”
“闭嘴!”
皇帝一声呵斥,周公公立马停住了呜咽,他只得跪在地上,静候皇帝的决定。
“你听着,军机处的事情不能就这么没头没尾。”皇帝满腔的怒火倏尔幻化作冷森的笑,低声道:“朕说此事与凌栖迟有关,便真的有关。至于人证物证,呵~”
周公公愣愣地跪在原地,他明白了,人证物证都能做虚的,皇帝要的结果只有一个——凌栖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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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外,凌栖迟带着鸳儿一路无话。
直到走进一间民宅,确认出了皇帝的视线范围,才稍稍松了口。
他收紧的目光霎时松散下来,瞟一眼鸳儿,欣慰地一笑,“鸳儿,今日做得不错。”。
“谢煜王”鸳儿欠身行礼,回以一个温柔似水的笑。
不得不说这一颦一笑像极了烟微,再稍加打扮除非是熟识之人,其他人很难分辨。
凌栖迟面色稍一凝滞,恍惚间那些不愿想起的片段又飞入眼帘。他赶紧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无谓之事。
“煜王殿下……”见此情此景,鸳儿嘴唇开阖,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凌栖迟先抢过了话头,“你见过墨紹远?”
皇帝可能召见烟微之事,凌栖迟早有防范,也交代了鸳儿不少烟微的动作神态语气,却没有提过关于墨紹远之事,她怎么会画的那样栩栩如生?
被凌栖迟猝不及防的一问,鸳儿不知所措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眼神飘忽不定,却不敢与凌栖迟对视。
这表情让凌栖迟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眉心一蹙,试探道:“她教你的?”
鸳儿虽身在烟花之地,但也是煜王府的人,在凌栖迟面前从来是不会说过慌的。她眼眸一垂,木讷地点点头,“墨侧妃前两日曾将她的事全盘告诉我,要我在非常时刻可佯装做她。”
“两日前?”凌栖迟一下便听到了重点,沉声强调道:“你是说两日前她来过?”
“嗯,还有,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公子同他一道去的清风院。”
两日前?他们不是十日前就离开北萧国了吗?凌栖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来来回回地摇头,实在想不通这其中道理。
凌栖迟胸口突突直跳,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焦急之下,他一把握住鸳儿的腕子,问道:“那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
“快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容儿戏。”
看着凌栖迟一脸严肃,鸳儿也不敢再多犹豫,咽了咽嗓子,“他们去找梁天成了。”
“什么?”这比凌栖迟想得更出乎预料,如今擅闯军机处一事正在风口浪尖上,梁天成握有第三块军机令,怕是避之不及,反倒还有人迎头撞上去。
凌栖迟放开鸳儿的腕子,斥责道:“她这又是做什么?你又为何不早些来报?”
鸳儿何尝不想早些告知凌栖迟,可墨烟微胸有成竹地告诉她可以解决这件事,她才愿意保守秘密的。
“王妃说她能料理好此事的。”
“如何料理?她该不会以为梁天成真的是什么善人吧?”凌栖迟愤懑地一甩袖,顾不上鸳儿,提步便往梁府去。
梁天成乃三朝元老,老国君对他信任有加,因此才将三块军机令之一交由他保管,其地位可想而知。
可梁府却位于近郊,府邸不似其他王爷大臣气势恢宏,反倒更有生活气息。
烟微与荀祺随着丫鬟款步进入后院,一路上眼看亭阁楼榭都成破旧之象,心中纳闷,暗暗朝荀祺使了个眼神。却见荀祺目光放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都退下吧。”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至不远处的亭子里传来。
烟微顺势看过去,约莫五旬的妇人端坐在亭台的石凳上,她身穿黛青色暗花玉裙,朝云髻上只簪一支镂空珊瑚钗,扮相朴素,却又风华自生,看样子此人便是他们今日要求见的梁夫人了。
而此时,梁夫人也同样看到了他们,眼中透出防备之色,“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