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万里无云,火红的日头照耀在燕山山脉南麓的土地上。
这里虽在天子脚下,距离帝国的心脏天京城只有一百多公里,但天子的福祉似乎被无形的黑云掩盖,无法照射在每个人身上。
破旧的汪家村里,从村西到村东唯一的水泥路,此时被一辆大型挖掘机所占用。
挖掘机所到之处,路两边房子里的村民都跑了出来,老人们担心挖掘机巨大的钢铲撞到自家的房子,更多的人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跟着挖掘机在前行。
村支书朴大勇披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西装,脖子上带着粗重的金链子,他此时正坐在挖掘机的铲子上睥睨众生;他的十几个狗腿子簇拥在身边,给他端茶点烟,好不热闹。
朴大勇打了一个酒嗝儿,时不时指挥一下身后的挖掘机赶赴汪明海家的晒谷场,因为那里搭建着前不久死去的汪明海的灵堂。
他们昨天刚刚拆除了同村汪小兵家的灵堂,在和汪小兵家属的撕扯中,朴大勇受了点皮肉伤,但好歹是搞定了他们家,他们家那十亩肥田终于还给村委会了。
肥田还给了村委会,那就相当于属于他朴大勇了!
不过,话说回来,汪小兵那个已经成为寡妇的婆娘还真他妈的泼辣,居然在争执中抓破了朴大勇的脸。
对于这个俏寡妇,朴大勇已经惦记了好久了,昨天终于让他逮住机会,让人把她绑到了自家的后院里。
这娘们儿泼辣归泼辣,但那身段和脸蛋真不是盖的,嫩的能掐出水儿的脸蛋,一双媚眼总是放着勾人的眼波;更不用说那白嫩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真他娘的有味道,所以昨天晚上,这婆娘差点把朴大勇的身子给掏干了。
朴大勇舔了舔嘴唇,心想,再过几天,把这个贼婆娘的女儿也弄来玩玩,小丫头长得挺水灵的,性格却不像她娘那么泼辣,想想就让人心动......
想到此处,他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出淫荡的笑容。
转了几个弯后,朴大勇终于看到了汪明海的灵堂。
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年夫妇,看着高大的挖掘机缓缓靠近,终于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求......求求你们啦,放过俺们家明海的灵堂吧,我在等俺的孩子回家来啊!”
一脸病容的老太婆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钢管支架和塑料棚子搭建的灵堂,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塌掉一样。
灵堂的供桌上,摆着汪明海年轻时入伍的照片,一条黑布织成的花朵挽联,搭在黑白色遗照上。
黑色的挽联花朵,此时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朴大勇跳下铲斗,瞧着跪在地上的老年夫妇,似乎完全没看见他们一样。
挖掘机的巨大铲子,已经高高举起,似乎根本不把眼前的两条生命当作一回事。
眼泪横流的老年夫妇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脑袋在地上撞得砰砰响,撞得满脸都是红色的液体。
血液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滴在土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色的小花。
老婆子的话让每个看热闹的人都为之动容:“求求你们了!我儿子今天就回来了,我不能让他无法入土为安啊!”
朴大勇却冷笑一下,打着酒嗝儿走上前,大声道:“别他妈废话,就一句,土地你们退不退,不退我就把你儿子的灵堂拆掉!”
老婆子正是汪明海的母亲,她跪着扑在朴大勇身前,抱着朴大勇的脚失声痛哭道:“不要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们留下灵堂,你们想要什么就拿走什么吧!”
朴大勇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妈的,不见棺材不流泪!早在地契上签字画押,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非得让老子亲自跑一趟......今天所有兄弟们的出勤和挖掘机的费用你们出!”
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搀扶起自己的婆娘,难以名状的愤怒和屈辱感,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朴大勇瞥了老头一眼,缓缓跺着步子,走进了灵堂。
“怎么着?老汪头似乎不服气啊!”
白发老头儿慢慢松开了拳头,他不知道朴大勇走进灵堂来要干什么,本想拦着他,却终究还是不敢。
朴大勇走到供桌前,随手拿起供桌上的一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使劲儿咬了一口,随后呸的一声把嘴里的果肉吐在供桌上,大声骂道:“真他妈的难吃。”
紧接着,他随手一摔,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正好砸在汪明海的遗照上,相框上的玻璃瞬间被砸碎,遗照连同玻璃相框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汪明海的父亲,浑身猛地一震,他想都没想就飞身扑到了地上,去满是玻璃渣子的尘土里,翻找儿子的照片,却被玻璃渣子划破了双手,就在这时,一只沾满尘土的皮鞋,狠狠踩在他的手上,鲜血混杂着尘土,瞬间将汪明海的照片污染得一塌糊涂。
老人抬起头,在巨大的阴影下,看见朴大勇眯着眼,恶狠狠地冲他骂道:“老不死的狗东西!让你知道在汪家村得罪老子的后果!”
老人顿时血气上涌,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进朴大勇怀里,把他撞了一个趔趄。
朴大勇后退几步,伸手扶住了供桌,没有摔倒。
他却瞬间怒从心头起,而向胆边生,抽出一只插在腰间的防爆短棍,一边叫骂着,一边挥动手中的短棍往老头的头上砸去!
“不要啊!”老太婆扑到了老头身上,撕心裂肺地吼道。
但粗笨的橡皮防爆短棍已经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抽到了老头的头上。
看热闹的村民都睁大了眼,看着老头被短棍抽到之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村民们哗的一声开始捧腹大笑,他们被老头笨拙的样子逗乐了。
紧接着,老头花白色的头上倏然出现一条血色的红线,鲜血终于一滴滴滴落在地上,老头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抱着儿子的遗照,蜷曲在地上,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敢挡老子的道,就是死!”朴大勇恶狠狠地叫道。
围观的村民全都停止了笑声,每个人都狠狠打了一个哆嗦,觉得后脖梗子直发冷,没有一个人敢移动半分。
朴大勇挥舞着短棍跑出灵堂,冲着挖掘机司机大声吼道:“给老子把灵堂给拆了!”
挖掘机巨大的铲子,随着引擎的轰鸣声,继续往下探去。
就在这时,一道闷雷般的声音从天而降:“住手!”
两个身材高大、面容陌生的年轻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们双手抱着白色的圆罐,飞速向灵堂冲了过来。
在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挖掘机司机完全没听到年轻人的声音,继续不急不慌地操纵着铲车,往前一伸,一探。
只听见轰隆隆一声响后,挖掘机巨大的铲子砸塌了灵堂,无数钢管裹挟着塑料布和漫天的尘土,把那对老夫妻死死压在了身下。
柳小龙气得几乎胸膛也要炸了开来,他把骨灰罐放到晒谷场的台阶上,冲到挖掘机驾驶舱的侧边,屈肘砸开玻璃,一把抓住挖掘机司机的领子大声叫道:“你给老子停下!”
林风吟则一把拎起朴大勇的身子,把他举到挖掘机的铲子下,大声道:“退后!”
司机见状,赶紧挂倒挡,缓缓退了回去。
林风吟这才把朴大勇扔在地上,冲着围观的村民大声喊道:“快来救人啊!”
看热闹的村民们此时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一拥而上,帮忙移开了碎裂一地的灵堂,把两位老人从废墟中挖出来后,两个壮劳力背着老年夫妇去了乡村医院。
“还是来晚了啊!”林风吟追悔莫及,感觉整个心脏都在滴血。
“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居然敢打老子?”朴大勇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用防爆短棍指着林风吟骂道:“你他妈的不想活了?敢动……”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一个身影从旁边闪过,紧接着小腹一阵剧痛。
朴大勇低头一看,一把剪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抬起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正盯着自己兀自流血的腹部纵声长笑。
这个女人正是昨晚被自己临幸过的王小兵家的婆娘,这个疯婆娘退后几步,一边大笑一边抽打自己的脸,那模样在烈日下显得无比的恐怖和哀怨。
紧接着,朴大勇只觉得两眼发黑,浑身乏力,然后就没有知觉了。
女人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小兵,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住身子,让这个畜生得逞了!我好恨……我给你报仇了,放心,我这就随你来!”
说着,她从腰间拔出一把菜刀,就往脖子上抹去。
林风吟被眼前接二连三的流血事件震住了,看见几米外的陌生女人拔出菜刀往脖子上抹去,他正要抢上前去夺下菜刀,一片鲜红的血色液体已经从女人的脖子上飙了出来,喷出好几米远。
林风吟一个箭步跑过去,直接把昂贵的西装外套撕成了碎条,缠绕在女人正在飙血的脖子上,随后他用手死死捂住女人正在飙血的伤口部位,大声叫道:“快,快喊医生来!”
可是鲜血还是不停地从女人的伤口喷涌出来。
林风吟知道,这个女人脖子上的伤口太深了,主动脉已经被切断,这个女人是救不活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啊!
林风吟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只觉得心痛得似乎无法呼吸,却欲哭无泪。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县城警署的警察终于来了,在浑浑噩噩下,林风吟和柳小龙被推上了警车。
在县城警署,他和小龙做了笔录,随后便被释放了。
林风吟和柳小龙走出警署大门,这才想到汪家三兄弟的骨灰还留在汪明海家的晒谷场上。
打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回到了汪家村,整个村子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
他俩失魂落魄地走回到了汪明海家的晒谷场,却见装着汪家三兄弟的骨灰罐子被人砸了个稀烂,白色的骨灰和尘土已经混为了一体。
最终,林风吟和柳小龙只好跪在地上,从地上捧起混合着泥土的骨灰,把代表汪家三兄弟曾经存在的证明埋在了山上,并用木头立了一个墓碑。
然后两人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在山上坐了一下午。
太阳西斜的时候,柳小龙走到林风吟身边道:“老大,我们该回去了。”
林风吟抬起头,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风吟,你终于肯联系我了。”
电话里是梅硕东的声音。
“硕东,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我现在求你一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随后问道:“风吟,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京州兰溪县汪家村今天中午发生了恶性强拆事件,根据警署的人说,村支书叫朴大勇,我要他的资料,就这样。”
林风吟挂断来电话,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柳小龙赶紧跟上,护着自己的大哥不要摔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林风吟如此无助的时候。
两人走得很慢,终于回到了村子里,然后就是挨家挨户敲开了门,打听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月上枝头时分,他们终于摸到了汪小兵的家里。
就在这时,林风吟的电话响了。
“风吟,我带人到了汪家村,你在哪?”
电话里是梅硕东的声音。
“汪小兵家门口,我们正要进去……”
“你不要妄动,等我来!”
林风吟收起了手机,靠着土坯墙,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他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不受控制地颤抖……
因为,一股莫名的伤感向他袭来,他似乎看到了汪小兵家院子里的景象……
满地的狼藉,墙上都是干涸的血迹,挂着玉米的木架子被撞倒,两只骨瘦如柴的母鸡从鸡圈里飞了出来,在贪婪地啄食着地上的玉米粒……不远处两具老人的尸体已经流干了血液……
“林风吟……林风吟你在哪里?”梅硕东字正腔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在这里!”柳小龙大声喊道。
没一会儿,几个身穿深蓝色迷彩服的山猫队员出现在柳小龙的视线里。
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高大男人跑了过来。
他扑向坐在地上的林风吟,使劲儿摇着他的肩膀道:“风吟,你没事儿吧?风吟?”
林风吟使劲晃了晃脑袋,靠着众人的搀扶才站了起来。
“你们快进去看看,这是我一个队员的家……”林风吟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梅硕东点点头,向身边的山猫队成员使了个眼色。
山猫队的队员立即端起手中的武器和装备,有人拿着盾牌,有人握着手枪,有人端着冲锋枪。
一个队员一脚踹开大门,盾牌立即伸出,两名特战队员猛地冲了进去。
两分钟后,三名山猫队队员走了出来,沉声道:“里面只有两具老人的尸体,全身的血都被放干了,已经死去几个小时了……”
林风吟猛地窜出,跑进院子里猛地站住,里面的场景跟他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紧接着,他就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