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某座城市的边缘,宁静的湖畔。远离城市的风带来尚未受工业废气污染的空气,抚过湖边的每一棵草。
逐渐黯淡的橘色阳光投射到草地上,拉出两道影子——一道粗厚,一道细长,恍若时针与分针相邻而立。
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站在湖畔,凝视着眼前的一块石头。
看不出那石头有什么能吸引人的魔力,但那石头的外形却有点特别。走近了观察,才看清那石头的面貌——灰色的水泥墙壁与拱门状的外形,像是从中间竖直切开的半个圆柱体,一座低矮的防空洞躺在枯黄的草地上,聆听着湖水的心跳。
男人一直盯着防空洞,确切地说是防空洞中央的铁门。那扇门牢牢嵌入水泥中,似乎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就连缠绕其上的大锁的一部分也卡在墙中,动弹不得。锁链没有规律的缠绕着,给人的感觉仿佛门的后面封印着什么可怕的事物。
男人踏出一只脚,刚准备往防空洞走去,就在这时……
“你在做什么?”
他清楚地听见有人在叫他,循着声音朝右边看,不远处有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两名少女,发色一金一银,摆动着如波浪般的长发走到男人身边。察觉到男人不解的目光,其中的金发少女又问了一遍:
“你在做什么,这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
“当然有。”
男人的喉咙中发出沙哑的话语,他指着眼前的防空洞说道。
“那边的防空洞已经很久没有开启了,而我正在寻找打开它的方法。”
“难道等会有空袭?”
“不,纯粹只是我想打开那扇门。”男人一脸严肃地说。
“……”
“温蒂,这个人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站在被称作温蒂的少女旁,银发少女将脸凑到温蒂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同意你的意见,狄安娜。”温蒂附和着点点头。
“嘿,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男人皱起眉头,他想要辩解,但举起的手随即放了下来,“算了,你们也不会理解的。”
“这扇门可不一般,听别人说,它是世界上最难打开的门。”
“哈?”
温蒂和狄安娜怀疑地望着防空洞,那扇老旧又毫不起眼的门此刻正静静地立在正中央,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岁月不可避免地在门上留下痕迹,弄得铁门锈迹斑斑。
“但这扇门看上去挺麻烦的,门的边缘都跟墙融在一起了,想要打开的话肯定要费很大一番精力。”
走到门前,轻轻触碰铁门表面的铁锈,温蒂面不改色的说。
“而且空荡荡的湖边突然冒出一个防空洞来,不觉得很奇怪吗?”一旁的狄安娜嘟囔着。
“确实。”
“正是这样才更要试一下。”
男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包,步伐却很轻盈。
“你们两个让一下,我要开始工作了。”
将包放在门口,男人把铁门的每个角落都观察了一遍。
“一扇不错的门,很结实。”他欣喜若狂地看着铁门,仿佛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从身旁的包里掏出些小物件,温蒂看到了钳子、撬棍,还有万能钥匙之类的工具。
“你是锁匠?”
男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就跟鱼离不开水一样,锁匠的生活也离不开这些锁,无论是打不开的门,还是密封的保险箱,有锁的地方就有我们。”
“难怪你会对着这扇门发呆。”狄安娜恍然大悟一般锤了下自己的手掌,“原来是你的职业病犯了。”
“毕竟锁匠的职责就是如此。”男人将开锁工具插入锁孔,手不停的捣鼓着。
“况且世界上没有打不开的门,只是没有摸索出开锁的方式。我来这里也是想挑战下自己,看看能不能破解掉这扇‘最难打开的门’。”
“哦……这样啊,如果你真的打开了,那我们不是算是见证历史了!就像是亲眼见证了世界纪录的创造者一样!”
狄安娜的兴致一下子被点燃了,尾巴如螺旋桨般飞快地甩起来。温蒂则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还真是高看我了。”男人不慌不忙地操作着手里的工具,几分钟过去了锁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嘶……有点麻烦,还是直接剪断方便些……”
花了点时间将缠在一块的锁链剪断,又用电钻将卡在墙里的锁弄出,铁门总算是摆脱了锁的束缚。只需要抓住门把手用力一拉,铁门就能打开。
“什么最难开的门嘛,这不就两三下解决了。”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狄安娜一脸失望地垂下了尾巴,温蒂则微笑着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看来见证历史的想法泡汤了哦,我们也该走了。”
“唔……”
男人只是望了两人一眼,就马上将注意力转到铁门的门把手上,然后使劲一拉。
铁门毫无反应。
他对此有些意外,明明已经把锁解开了,可门依然打不开。
“该不会是在墙里卡得太紧了?”男人赶紧把温蒂和狄安娜叫住。
“你们两个等一下,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停下脚步的两人面面相觑。
“我们可没有撬锁的才能。”
“我知道,只是要你们和我一起拉开这扇门,记住要尽可能用力。”
本来说是要来见证世界第一锁匠的诞生,结果自己反而还要去帮忙。想到这里的狄安娜叹了口气。
“好吧,抓住门把手,然后用力往后拉,就这么简单。”
三个人紧紧抓住门把手,冰凉而粗糙的触感传到温蒂和狄安娜的手掌表面,两人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数三二一,然后一起开始。”
只是情况有点不对,尽管三人都用力拉住门把手,而铁门却依旧纹丝不动,就像是被磁铁牢牢吸住,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不行了,我的手好酸!”狄安娜第一个宣告放弃,“这门卡得真紧。”
她双手撑地,毫无顾忌地躺在草地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温蒂和男人继续撑了一会也败下阵来。
“看来我们小看了这扇门啊,没有锁却依旧打不开,这才有那种挑战的感觉。”
男人笑了,仿佛面见站着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会不会是门后面的门闩关起来了,所以我们才无法从外面打开。”
揉着酸痛的手臂,温蒂难受地说道。
“不会的,除非里面有人,否则不可能将门从里面反锁。”
男人很确定地回答道,然后从包里拿出电钻。
“一定是墙壁卡住了门,钻条缝出来就好了,一定是这样的。”
“呃……”
温蒂懒得再说话,干脆来到狄安娜旁边。两人就这样躺在草地上,在刺耳的电钻声中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你相信世界上有打不开的门吗,温蒂?”
狄安娜忽然直起身,抱着自己的膝盖问道。温蒂则显露出困惑而无奈的表情。
“应该不可能吧,总有一把钥匙能打开对应的门,如果想设计一道无法打开的门,为什么不一开始砌堵墙呢。”
“说的也是。”
“我想再试一试,也许这次门就能打开了。”
电钻声戛然而止的同时,温蒂也站了起来。
铁门四周都被钻出一条缝隙,与墙壁完全分离开。没有被墙壁卡住的风险,想要打开门应该会轻松很多。
温蒂再一次站到了铁门的面前,视线从空中的飞鸟转到凝滞的湖面,最后看向眼前生锈的门把手。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冷的空气流淌于胸腔中,用尽全力拉住了门把手。
一声轻微的“吱呀”传进温蒂的耳朵,那是门与地面摩擦出的声响。这扇被人称作是最难打开的门,终于要打破诅咒了吗,门的后面又究竟有什么。温蒂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感觉有股风沿着她的手穿进脑海中,将大脑从上到下都洗涤了一遍,给人一种莫名的通透感。
肉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刺激交织在一起,仿佛触动了温蒂的天人感应。她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状态,只是感觉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迟缓。天上的飞鸟、地面的枯草,乃至湖中的每一滴水的心声,她都听的一清二楚。
而她只想着保持拉门的姿势,不要松手就好。
当疲惫感在某一时刻超过了临界点时,温蒂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握紧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她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无神地望着泛着橘黄的天空。那股通透感也随之离开了她,回到了门里,仿佛是一个无影无踪的幽灵。
她感觉那个幽灵躲在门的后面,抑或是……就在门中。
然后那个幽灵说话了:“放弃吧,这扇门是无法凭借外力打开的。”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里,温蒂心里一惊,坐了起来。
“谁在说话?”
她惊恐地看向后面的两人,可狄安娜和男人的也是满脸疑惑。
“你们听到了吗?”
“不是我!”狄安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是……门在说话?”
男人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发出疑问。
但现场除了他们三个外再也没有遇见其他人。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刚触碰到铁门的时候。
“为什么要执着于打开这扇门呢?”
门的话语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脑海中。男人愣了一会,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他将手伸向门把手,然后使劲往外拉:
“一扇门设计之初的本意就是能够打开的,制造一扇打不开的门是没有意义的事。而且我破解了无数把锁,打开了无数扇门,如果我这次没有成功,那其他人会对我这个锁匠的工作能力有什么想法?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打开这扇门的!”
男人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可即使他喊得再大声,铁门依旧毫无反应。
“那个人居然在跟门说话。”平复完心情,狄安娜悄声对温蒂说道。
“我知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听门说的,放弃开门才好。”温蒂应和着点点头。
“不能就这样放弃,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男人突然的叫喊吓得两人往后一跳,他继续从包里拿出更多的工具,那阵仗已经不能算是锁匠了,更像是拆迁队。
“难道门的后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既然这样,我就将门整个拆掉!”
“很抱歉,门后面没有你想要的。”门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扇门不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而存在,它只是一扇纯粹的门,一扇打不开的门。”
“我不信!”
男人在防空洞前面折磨了二十分钟,期间无论是用锤子还是电钻,门仍旧是毫发无损的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效果都没有?难道这扇门其实是一堵墙,是我看错了吗?”
他终于像是放弃了,喃喃自语着,瘫坐在地上擦着脸上不断冒出的汗。
“认清现实吧,这扇门是开不了的。就如同你不可能去往世界上的所有地方一样,你也不可能打开世界上的所有门。即使其他的门都能被对对应的钥匙开启,唯独这扇门不行,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不是所有的门都能打开。”
“你应该将这扇门记在心里,那对你今后的人生道路很重要。”
门,又或是藏在门中的幽灵,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温蒂和狄安娜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起来都结束了。”她们感叹着,心里松了口气。
“不,还没有结束。”
男人的脸抽搐着,表情由失望逐渐转为愤怒。
“一定是我的方法不对,我还有其他的方法,一定能够打开这扇门的!”
他又从包里掏出了几个长条状的东西,放在铁门前。
光线太暗,温蒂看不清男人放置的东西是什么。等她凑近一看,表情瞬间凝固了,然后便马上拉着狄安娜往后跑。
“那是炸药,狄安娜快跑!”
几捆炸药被堆放在防空洞门口,男人想直接把门炸开。
“这样子门总该能打开了吧!”他声嘶力竭地大叫着,点燃了炸药的引线,完全不顾及自己还有温蒂和狄安娜的安危。
只需要再过几秒,整个防空洞都会被包裹在爆炸的火焰中。
“这个人疯了,就为了打开一扇门……”
锁匠的行为让狄安娜十分恼怒,不过现在还是命要紧,她以丝毫不减的速度跟在温蒂身后,发疯似的跑着。
突然间,一阵吱呀的响声从两人后方传来,随后而至的是迎面扑来的冷空气。一道道冷风从两人身边穿过,在后方汇聚起来,感觉要将周围的所有事物吸入一般。温蒂和狄安娜感受道一阵极强的阻力。
然而风只吹了几秒就结束了,伴随着又一阵吱呀作响的声音。
温蒂和狄安娜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却只听到铁门重重关上的轰隆声,而男人和炸药却全都不见了踪影。
一阵爆炸声从地底涌上来,令大地为之一震,随后便消散在微风之中,消失于地底的黑暗里。
“那扇门刚才是不是打开了?”
“好像是吧……但是我们没有看到,所以就当作无事发生吧。”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防空洞依旧完好无损的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是真的结束了呢。”狄安娜站在原地,半天才吐出一句。
“看来我们真的是不能打开那扇门呢,还是把精力花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吧,比如找个过夜的旅馆,然后睡个好觉。”温蒂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拍了拍手。
“我举双手赞成。”
……
城市的边缘地带,一座小小的防空洞静静地躺在湖边的草地上。
照在湖边的橘色阳光逐渐消失。没有人会记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会在意。防空洞就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默默的躺在这里,隐没于夜幕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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