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
漆黑死寂的村子里,一个无月之夜,寒风自小树林中吹过,呜呜哀鸣。
路中央的车辙印上,泥泞的水坑被两双一前一后的雨靴踩出噼啪的声响。
叶珏紧紧地牵着纪珩的衣角,顶着寒风走向村口。
纪珩步伐迈得极,一言不发,侧脸线条在暗淡的天光下显出几分薄戾,黑沉沉的凤眸犹结了层冰。
容着叶珏跟着自己,他另一手提着把斧头。
斧头磨得很利,尖头反『射』着森森寒光。
不似查看情况。
更像杀人。
叶珏气都不敢喘,越靠近入山的山口,心跳的越快。
深夜的入山小路被密密匝匝的小雪掩埋,山林中树影影影绰绰,倒映在灰白相间的幕布上,似一片鬼影。
呼吸顿时变得凌『乱』,被注视的恐慌感再次袭上心头,叶珏低声唤道:“……哥。”
听出他嗓音里的害怕,纪珩偏过脸,垂眸看着他,声音很冷,却将他往身后揽了揽。
“在哪感觉被跟上的?”
山路遍布车辙与脚印,一眼分不出致轮廓。
村里人靠上山捡柴做饭生活,每天上山下山的村民不计其数。
叶珏仔细回想晚上的经历,抿了抿唇,伸手指向正前方的一棵树:“是。”
在棵树下捡树枝时,他清晰的听见山林里一道刻意压轻的脚步声。
脚步自身后悄悄靠近,强烈不安的预感霎时让他反应过来来者不善,没有任何耽搁,他立刻背上竹篓便往山下跑。
到底是常年上山捡柴。
叶珏的身体素质比不上部分同龄人,但绝对算是不错。
他不道个‘人’有没有追上来。
也不道个‘人’为要跟着他,但股视线让他很恶心,恶心的想吐。
这会儿和纪珩说了事情发生的地点,他不牵紧了纪珩的衣角。
男生面无表情的脸上怒『色』愈深,一身罕见的戾气,眼神冰冷至极,脚步一迈,竟是直接迈进了旁边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
“哥!”
叶珏一怔,连忙跟上。
待他迈过雪坑重新跟到身后,纪珩这才像搜寻一样低头看向雪地。
走了不过短短几步,他脚步一停,唇间顿时溢出一声冷呵。
顺着他的视线看,无人来过的雪地上,一对脚印显且清晰,藏在树后深深地积雪层中央,若不是纪珩检查的仔细,恐怕会让人以为是别的动物经过的痕迹。
缓缓抬头,纪珩眼神愈发阴沉。
从树后透过缝隙往外看,正看见叶珏刚刚手指的棵树。
……也就是说,在叶珏毫无所觉的捡着树枝时,个‘跟踪犯’就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他。
叶珏也反应过来了,声音放的很轻,语气中满是不安:“哥,真的有人——”
寒风呼啸。
夹杂着细碎的小雪。
纪珩嗯了声,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眉眼,不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松松手指,银光寒厉的斧头坠落,正正砍断了跟踪犯来时的路。
雪地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看着这道刀痕,他面『色』不变,仿佛一身森寒的杀气皆是叶珏的错觉。
“我道了,”拾起斧头,纪珩冷淡的带他往家赶:“这些天睡我家。”
叶珏迟疑,眼里却有些高兴,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可以吗?”
他瘦瘦弱弱一小,皮肤是不健康的白,瑞凤眼漂亮细长,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确实是个初初长成的俊俏小年。
随意的睨他一眼,纪珩一顿,收回视线点下了头:“嗯。”
两人走在无人的小路上,回了村子。
村口蓄势待发的恶犬登时跳了出来,嘴巴刚长,见纪珩不冷不淡的扫来一眼,顿时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回家。
叶珏被它敢怒不敢言的小眼神看的一乐,笑容刚『露』出一点,一旁的纪珩便道:“早跟我城里。”
“城里?”
距离村子最近的城镇坐车要坐三个小时,是周围几座比较繁华的城镇之一,叶爷爷便在城镇里的医院治腿,叶珏迟疑:“我也可以吗?”
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纪珩的脸『色』,纪珩可有可无的应了声:“我买东西,你看你爷爷。”
一个星期的坏心情全部消散于这句话里。
想着快一个月没有见过面的爷爷『奶』『奶』。
叶珏不自觉挨紧了纪珩,牵着他的袖口回了纪家。
“好,哥。”
*
*
正值周六。
城镇正是开集的时候,农村里的人一早便带好要卖的东西,鸡蛋、鸭蛋、布料、编织好的竹筐或鞋袜,坐上等在村门口的板车,赶往城镇。
天还未亮。
叶珏睡得正沉,『迷』『迷』糊糊便被纪珩叫了起来。
两人收拾完毕,走到村门口时,经有三辆板车停在,其中两辆都坐满了人。
“诶?小叶,你怎来了?”
叶家『奶』『奶』在村子里人缘很好,是个慈眉善目的人,因此村里人都认识叶珏,即使叶『奶』『奶』不在村里,对他也加照顾。
这会儿见他不在家待着,居然要坐车城里,有热心的婶出声问道。
叶珏还有些『迷』糊,被冷风一吹彻底清醒了。
没看见纪珩,他着急的找了一圈,直到在交钱处看见闷不吭声的纪珩,这才安心的收回视线,对女人说:“婶子,我想城里见我『奶』。”
女人闻言一顿,眼里浮现一丝怜悯。
叶珏的身世村里人道,当年叶父叶母关系最差的时候怀了孕,孩子一生下来,便被叶母扔两位人养着。
过两年关系好转后,叶父叶母又恩恩爱爱的过起日子,这次又怀孕了,生下一个宝贝闺女,原先说好等叶珏初中便接他回自己身边养着,最后此事也不了了之。
这年头数父母都在外打拼养家。
家里头五六个孩子的不在数。
是像叶珏这样,一家三个孩子,就他被扔在家,三四年见不到爹妈一面的还是头一个。
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女人说:“没吃饭吧?拿吃。”
叶珏连连摆手:“不用了婶子,我不饿。”
用了精面的馒头一看就是拿城里卖的,叶珏不敢再留,和女人又说了两句话,余光瞥见交完钱回来的纪珩,立刻跟了上。
“哥,”人还没到,手先牵上了纪珩的衣角,叶珏问:“一个人钱?”
从村里到城里需要三个小时的车程。
这会儿还不到六点,到达城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想来这次车程的价钱不会低。
疲倦的微阖着眼,在最后一辆空车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纪珩带着叶珏坐下,不答反问:“饿不饿?”
叶珏摇头:“不饿。”
他正想再问,纪珩经闭上了眼,说:“不饿我睡会儿,到了再吃饭。”
顿时不敢出声,叶珏紧挨着他,点了点头:“好,哥,我看着路。”
……
又在村口等了快十分钟。
眼看时间快到了,板车里又上来三四个人,都是带着东西城里卖的村民。
板车车身剧烈的抖动两下,吭吭哧哧上了路。
一路颠簸,好在车身很稳,淌泥坑、雪坑都不在话下。
天边『露』出鱼肚白,车子行过黑暗,渐渐的,天光亮。
依旧是一个阴天。
寒风呼呼,车厢里的夫『妇』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讨论一会儿哪买东西。
叶珏抵着纪珩的肩膀,也有些困,不一会儿便眯着眼睛睡了过。
是闭目养神的男生掀起眼皮,眼神淡淡,随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毛』线帽,叶珏带上。
叶珏睡得愈香。
再次睁眼,板车经停了下来,青藤县三个字映入眼帘。
前面两辆板车里下来不村民,家拎着东西,看着热闹的集市,不敢耽误,飞快涌入城中,叶珏也跟着纪珩进了城。
长这,他才来过城里三四次,每一次都会惊讶于城里的变化。
脑袋上的『毛』线帽暖融融的,叶珏走在纪珩身侧,听他向门口的路人打听两句,随后便带着他直奔城中心医院。
不论是不是周六日,医院里的人都不。
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看着医院走廊里疲于奔命、面『色』空白的病患家属,叶珏心情低落,他还很小,却目睹过很离别。
和父母的、和同伴的,是这些离别意味着还有重逢之日。
医院里的离别,一个人一生有一次。
纪珩没说话,送他一直到叶爷爷住的病房前,才停下脚步。
“哥?”
叶珏一怔,扭头看着他:“你哪?”
“我买点东西,”见叶珏还要再问,他道:“中午来接你。”
这才乖乖闭上嘴,叶珏说,“我进了。”
“嗯。”纪珩点头。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又从窗户里清晰地看见叶家爷爷『奶』『奶』的脸后,纪珩才快步离开医院,脸『色』倏然变得冷沉。
医院门口,转来转的扒手眼睛一亮,看着面无表情、一副年模样的男生,三步并两步溜入人群追了上,眼睛紧盯着他微微鼓起的口袋。
甫一靠近,他的手指便急不可耐的伸出。
下一秒,一股令他浑身发凉的触感传遍全身,他面『色』一白,猛地收回手,眼神惊疑不定。
……刀、刀柄?
擦肩过的年垂下眸,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过,眼神冰冷漠然,一点也不像这个年岁的孩子。
出了医院,走过一条街便是人声鼎沸的集市。
街道两旁摆满了日用品、吃食。
突然,纪珩脚步一顿,停在一处货摊前,俯下身,缓缓开口问:“这个怎卖?”
*
病房里人来人往。
除了病房,门口的走廊同样摆有几个病床。
病床上躺着形容枯槁的人,被褥凌『乱』,比起住在人间里,这种在走廊随便找个角落一住的床位便宜了。
叶爷爷昨晚腿疼了半夜,凌晨才睡着。
叶珏坐在病床前,听叶『奶』『奶』说着话,“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叶『奶』『奶』模样温柔,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一双和叶珏出一辙的瑞凤眼即使年迈,也不掩风华。
“不怕。”叶珏说。
叶『奶』『奶』却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我刚刚看见了,纪家小子跟你一块来的?”
“嗯。”
叶『奶』『奶』:“家里是不是还有篮鸡蛋,回头我回趟家,他们送过,人家这照顾你,咱们也不不当回事。”
叶珏想着,“好,我回纪爷爷送过吧,『奶』『奶』你不用回了。”
叶爷爷的腿伤正是关键的时候,一刻也离不得人。
“也好,你爷爷这腿应该很快就好,对了,”面『色』犹豫一瞬,叶『奶』『奶』道:“小珏,你今年也十三岁了,你妈妈边也安定下来了,昨天他们我打电话……”
顿了顿,叶『奶』『奶』看着叶珏,牵着他的手缓声道:“说你快初三了,想让你京城上学,你想不想?”
一时半会儿没听到回复。
叶『奶』『奶』心中暗叹一声造孽,还是温声说:“我道你害怕,但你妈妈也很想你,经在边你看好学校了,了就入学。”
“你自己考虑,我们不会『逼』你。”
“还有纪珩孩子,他也是个苦命人,他妈妈当年未婚先孕的事村里人都道。”
“家虽然不说,但心里门清,纪珩是个私生子,父亲来头很。你可以和他玩,但也不要离他太近。”
“你们不是一路人,早晚是要分开的。”
……
中午十二点。
叶珏准时从医院楼下来,他今天穿的是纪珩的衣服,宽宽的棉袄下摆过长,漆黑的衣领衬得脸颊雪白,眼睫乌黑。
才等没一会儿,漫天纷纷的小雪中,同样一身黑的纪珩踩过积雪,匆匆走到医院楼前,站在台阶下望着他,“等久了?”
三步并两步走下台阶,叶珏扯出一抹笑,摇摇头:“我也才出来。”
盯着他看了会儿,纪珩眉心不易察觉的蹙了蹙,问:“你爷爷怎样?”
叶珏闷声答:“今天一上午都没醒。”
眼里略过一丝狐疑,纪珩带他吃午饭。
城里的道路比乡下好,干净平整,积雪堆在道路两侧,路上还有小汽车、三轮车,车辙碾过,留下一路水迹。
“我听说你爷爷是腿疾?”
村里的人一身病痛,腿疾更是常见,年轻时苦力活干了,年后腿、腰常常酸痛。
叶珏点头:“是。”
眉头皱的愈深,纪珩看了眼仍一脸茫然的叶珏,心沉了沉:“别担心,过一阵子我们再来城里看他。”
叶珏一怔,步伐不自觉慢下来:“可以吗?”
纪珩耐心的点头:“嗯。”
两人在路边找了家小饭馆吃饭。
叶珏点了碗馄饨,吃的心不在焉,纪珩等着他,见他终于吃完饭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他。
叶珏接过来,看着造型奇怪的长方形“小盒子”,迟疑地问:“哥,这个是?”
纪珩道:“小灵通。”
“……小灵通?”
奇怪的摆弄着造型方方小小的小灵通,叶珏不所以,手指不道摁到哪个摁键,小屏幕顿时亮了起来,他眼皮一跳:“哥,这个……?!”
纪珩拿过手机,点开通讯录,一步一步他演示。
通讯录里有一串号码,摁下拨号键,叶珏从纪珩口袋里听到了一阵铃声,他惊讶的看着纪珩掏出另一部小灵通。
摁下接通,叶珏学着他的动作,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里,纪珩的声音冷淡低沉,“喂。”
叶珏懵了下,犹豫着道:“……喂?”
小饭馆门关敞,挂了条厚重的军绿『色』帘子。
刚吃完饭的身子暖洋洋的,热气氤氲中,纪珩淡淡的看着他,问:“道怎打电话了吗?”
叶珏迟疑地点了点头,说:“道了。”
纪珩不置可否,“我打过来。”
他挂断电话,看叶珏笨拙的学着他刚刚的步骤,调出通讯录,摁下拨通。
直到电话无人接通自动挂断,叶珏拿着手机,有些无措的看着纪珩,并不白纪珩为不接他的电话,是坐在桌旁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抬抬下颌,纪珩说:“再打一次。”
这一次,叶珏动作熟练许,电话打过,纪珩依旧没有接。
纪珩:“不看屏幕打过来。”
叶珏一顿,讷讷出声:“哥,不看屏幕的话……”
“试试。”纪珩说。
叶珏抿唇,看着虚空,手指摩挲着手机表面,迟疑许久,摁下了拨通键。
出乎意料的,纪珩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一愣,继一喜,眼睛亮晶晶的,乌黑的瞳仁干净清澈:“哥,我打过了。”
“嗯。”
纪珩低下头,接通电话,声音再次从陌生的仪器里传出,依旧冷淡,叶珏却清晰地听出了独属于纪珩的关心。
“记住了,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我打电话。”
他问:“吃饱了没?”
“……吃饱了。”叶珏说。
“回家吗?”
“我想再看看『奶』『奶』。”
“好。”
领他出了门,纪珩送他医院。
直奔住院部,叶珏看着站在院子里等他的纪珩,忽然反应过来。
……纪珩不跟他一起看叶『奶』『奶』,是不是很早就察觉到了叶『奶』『奶』对他的冷淡?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要他找纪珩玩,永远不超过半个小时,叶『奶』『奶』便会找各种理喊他回家。
于是,上下学途中,纪珩不会走在他身侧,是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后来,干脆迟到早退。
两人的交集剩下了在学校短暂的一小段时间。
若不是这次叶爷爷住院……
他恐怕要很久以后,才察觉到纪珩对自己不留痕迹的疏远。
这些年他每每难受于纪珩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关系时,纪珩又在想呢?
难过的低下头,叶珏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
“小珏?”
刚吃完饭的叶『奶』『奶』回头看着他,欣喜地说:“来的正好,吃没吃饭啊?我你买点东西吃。”
“『奶』『奶』,我吃过了。”
竭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叶珏坐到叶『奶』『奶』身边,还是忍不住小声道:“纪哥带我吃了馄饨。”
面『色』一怔,叶『奶』『奶』笑了笑,“啊……小纪一直对你很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几块几块的,『揉』的皱成一团。
“可不占人家便宜,该还的还是要还,这些钱你拿着,还完小纪剩下的你看着花,城里看看想吃、想买。”
叶珏正要摇头,叶『奶』『奶』却悲伤的笑了笑,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发:“有空来城里看看你爷爷,你爷爷也想你了。”
莫名从这句话中察觉到几分不安,叶珏坐直了身子,“爷爷还没醒吗?”
“刚刚醒了,”叶『奶』『奶』说:“才醒没一会儿又睡了。”
“小纪是不是还在等你,你拿着钱跟他玩吧。记得早点回家,现在天黑得早、路不好走,注意安全啊。”
被叶『奶』『奶』连哄带推的送出了病房,人温柔的笑容中带上了几分不舍。
叶珏离开病房前,她又喊住了叶珏,说:“『奶』『奶』很快就回了,别害怕。”
心中的慌『乱』在这句承诺般的话中缓缓消散,叶珏点头:“好,『奶』『奶』,我在家等你。”
他下了楼,看着一楼厅里站在角落的纪珩,挥挥手:“哥!”
纪珩看向他,见他脸上还有几分笑意,问:“怎了?”
“我『奶』『奶』说他们很快就回家了。”叶珏雀跃不。
脚步一顿,纪珩不动声『色』的问:“时候?”
“不道,”叶珏说:“不过应该快了。”
不在思考,纪珩轻轻点头,“等下下个星期我们再来一趟医院。”
“可以吗?”叶珏连连追问。
纪珩依旧耐心的答:“可以。”
回村的车下午三点就要启程。
现在天黑的早,又没有太阳,积雪未溶,小路难走。
板车前的车夫们抽着烟,一边说话一边谈论今年生活不易。
纪珩回来后先交了车钱,跟车夫预定位置后,带着叶珏重回城里,直奔集市。
走到一处卖刀具的货摊前,纪珩脚步停下,道:“板。”
忙的刚吃饭的摊主头一抬,看见他后笑的很欢,“哎呀,娃娃你来了?”
他匆匆擦掉嘴边的饭粒,从旁边的纸箱里扒出一把银质小刀。
“我们这可不讲以旧换新,不过你柄刀是好,就当你折一半的价钱了。”
接过刀,纪珩面无表情的仔细检查了一番,缓缓眯起眼:“没开刃?”
“这刀我们可不敢轻易开,”摊主苦笑:“这一开不好,可就卖不出了。”
纪珩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交钱拿货,没有浪费时间。
身后叶珏没有轻易出声,跟着他一路往城口赶,边走边奇怪:“哥,你怎买刀了?”
纪珩漫不经心的,“没事,以防万一。”
叶珏愣了下:“其实我家厨屋里有好几把刀,需要的话直接我家拿就好了。”
纪珩没说话,走到日用百货的摊子前,问他:“想买?”
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叶珏蹲下身,看着批发卖的作业本和文具,“哥,我记得你是不是没本子了?”
纪珩挑眉:“嗯?”
叶珏说:“好几次没见你交作业,是不是用完了?”
“……”纪珩:“嗯。”
叶珏两人一人买了一沓,临走前又在隔壁小摊上买了两盒口香糖。
这年头口香糖不是稀奇物。
价格实惠,人小孩都爱吃,叶珏递纪珩一盒,纪珩睨他一眼,还是接了过来。
顿时高兴地『露』出笑,叶珏跟着纪珩坐上板车,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到三点整,第一辆板车坐满了人,率先出动。
车上,叶珏嚼着口香糖,凛冽的寒风拂面过,想到爷爷『奶』『奶』就快回家,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十三岁的小叶珏,最的幸福便是上学和回家。
学校有纪珩,家里有爷爷『奶』『奶』。
虽然爸爸妈妈远在京城,今年过年也回不来,但道他们愿意将他接到身边,是想一想,他也觉得幸福。
……
……
周六周日两天过得很快。
星期一一早,叶珏『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穿上自己的衣服。
才洗漱完毕,他正准备从纪家离开。
忽然发现隔壁屋门被推开,纪珩走了出来,同样背着书包,一脸尚未睡醒的倦怠,淡淡的看着他。
“哥,你也学校了?”
“嗯,”纪珩说着:“厨房煮了粥,喝完再走。”
叶珏犹豫:“你可以吗?纪爷爷身体……”
“哼!”
话还没说完,堂屋里传来一声冷哼,简直和纪珩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穿着军衣的纪爷子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屁点感冒,早八百年前就好了,他就是想逃课。”
叶珏一默,智的没有说话。
纪珩懒得搭理爷子,从厨屋拿了碗筷过来,三人随意吃了顿早饭,叶珏和纪珩没有在耽误时间,匆匆赶学校。
堂屋里顿时剩下纪爷子一人,他依旧没好脸『色』,眼里却有了些笑意。
……孩子吗,不上学以后怎有出息。
*
正是上学的时间,村子里不同学收拾好东西,一同赶往村中学。
村中学一个年级一个班,不不小的学校没有楼房,都是小平房,村民们缩衣减食许久,才为孩子们建出一片『操』场。
村中学全称盘山中学。
叶珏走进学校门后,微微偏过头。
身后不远不近处,一身黑衣的纪珩不疾不徐的走来,他垂着眸,面『色』苍白、凤眸漆黑,似乎发觉了叶珏在看自己,撩起眼皮,与他对视一眼。
高高悬起的心脏不自主的落下。
想着学校里层出不穷的怪异注视,叶珏抿抿唇,转身走向教室。
刚一转身,还没走两步,他险些撞到身前一道一动不动的身影。
条件反『射』的停下步子,叶珏连连后退,再抬头时面『色』一顿,礼貌的唤道:“……小刘师。”
风度翩翩,与偏僻落后的山村格格不入的青年微笑着看着他。
他穿着一件呢子衣,据说是城里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头发被发胶固定,梳成背头,面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俯身柔和的看着他。
“叶珏啊,怎这着急?”
“都没看见师。”
昏暗阴沉的天空下,雪花纷飞。
几片雪花稳稳地落在身前人的额发上,衬得双细长潋滟的瑞凤眼越发清澈,身板挺正的小年后退一步,脸颊冷的白皙,唇瓣却微微发红。
他声音清润干净,即使经经过了变声期,依旧充满年气:“因为要上早自习了。”
今天的他穿着黑『色』的棉袄,比起上周让刘旭看了头痛的黑红花袄好了太。
到底还是长相出众,不然是穿一件花袄,又怎会让人觉得暴殄天物。
不过没关系,日后他会一点点改造叶珏。
让叶珏成为真正符合他审美的模样。
仅是这一想,刘旭便激动地指尖发颤。
“啊,早自习啊……”
他越发放柔了声音,像看到猎物的兽类,金丝眼镜下的眼神粘稠狂热,同藏在暗处的毒蛇。
“没关系,晚了师会帮你和你们班杨师说的。”
叶珏很烦,觉得这位新来的小刘师听不懂人话,“师,我还没晚呢。”
刘旭笑容一僵:“嗯?”
叶珏:“你别跟我说话了,我们杨师正看着我呢。”
他面『色』彻底僵硬,转过头。
远远地,初二年级最负责任的杨师然经看了过来,一双严厉的眼睛在看见叶珏后柔和些许。
“快点快点,还有五分钟就要自习了啊!”
叶珏拔腿就跑,看也没看他一眼,甚至还松了口气。
刘旭笑容渐冷,盯着年清瘦挺拔的脊背,推了推眼镜。
早晚有一天——
他转过头,继续在校门口值班。
忽然又察觉到一股含着冰冷审视的视线。
立刻抬起头,他敏锐谨慎的左右观察。
下一秒,对上了一双黑沉平静的凤眸。
狭窄的小路对面,同叶珏一样穿着黑『色』棉袄的男生身形颀长。
苍白的面上一片漠然,像是随意一瞥,目光于他身上定住,眸『色』黑的看不清情绪,仅是一瞬,便自然地收回。
仿佛令他眼皮一跳的森冷戾气都是错觉。
不动声『色』的直起身,他用余光紧紧观察着逐渐走近的男生。
男生面上却毫无异常,根本不认识他一般与他擦肩过。
……难道真的是错觉?
刘旭擦掉额头上的汗,眼神惊疑不定。
隔壁一同值班的师出声道:“小刘啊,刚刚个可是你们班最不好管的学生,让你爹都头疼的不得了啊。”
“嗯?”他立刻接话,“我们班的学生?”
“是啊,天天逃课早退,就是个刺头。你爹可没说他,你小心他针对你。”
刘旭心下一松,“……这样啊。”
不过一个刺头。
他嘴角笑容冷漠,这些年他收拾的小男生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