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等了一会,正要进行黏人攻势,顾宴辞语气淡淡:“好。”
他没有选择贴心地给崽崽吹馄饨,只是端着她的碗走到窗边,让冷风凉了一会。
回来时却再度收获了崽崽的崇拜。
一顿晚餐,吃了近半小时。
晚饭结束时,顾宴辞看了眼时间。
刚到六点。
距离吱吱睡觉,还有三个小时。
顾宴辞听取宋时衍的建议,让吱吱看了一个小时的动画片。
小不点抱着小羊玩偶坐在沙发上咯咯大笑,顾宴辞头一次庆幸家里有个电视机。
“电视机”和“动画片”,一定是震惊世界的伟大发明。
吱吱看电视时,顾宴辞没有工作。
他暂时放下了忙碌,倒在沙发上阖眸小憩。
其实小不点相对很听话。
她只是黏人了一点。
但顾宴辞从未体会过“情感上的黏糊”。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跟他谈利益,说“上位”,谈顶豪家族的权斗纷争。
他习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更擅长处理气势汹汹找他麻烦的敌人,突然面对吱吱黏糊糊的温情,只会百般不适。
顾宴辞呼吸放缓。
头一次,什么都没想,给了自己长达一个小时的放空机会。
精神放松下来。
忽地。
鼻息间闯入温热的异香。
顾宴辞快速抬眸。
没有敌人,不用谨慎。
眼前,只有一个肉嘟嘟的小圆脸。
香味,只是小不点衣服上的味道。
吱吱摸了摸他的额头,小手温热,关心地问:“爸爸,你nei(累)不nei(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秒,顾宴辞的精神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溢满担心的小圆脸,阖眸,无意识地道:“不nei。”
身体僵硬了两秒。
“不累。”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纠正。
顾宴辞的举动颇有点“自欺欺人”,这里除了他和吱吱,再无第三个人。
吱吱不懂爸爸为什么要说两遍不累,却没有探究的想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她转头继续看电视,独留她的老父亲听着叽里呱啦的动画片背景音和“咯咯”的清脆笑声,原地自我怀疑。
顾宴辞不解。
为什么,他会跟着“N、L”不分。
很久之前,宋时衍刚有小孩那段时间,上班时没有心思做别的,天天盯着儿子的出生照片看,舍不得小孩,顾宴辞理解。
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没有小孩之前说话正常的两口子,那段时间的交流成了——
“宝宝在睡觉觉?”
“喝牛牛了吗?”
....
顾宴辞不由皱眉。
偏头看向自家女儿的眼神里,充满了谨慎。
潜移默化的影响最可怕。
七点多,吱吱恋恋不舍地看着爸爸关掉电视,“我明天可以再看吗?”
“可以。”
“天天都可以看吗?”
顾宴辞:“后天阿姨回来,你要听她的决定。”
吱吱还不明白阿姨回来意味着什么,摆弄着她的小羊玩偶。
“你很喜欢它?”
顾宴辞问。
“嗯!”
“它今晚陪你睡。”
“好耶!”吱吱激动抱着小羊:“把它放在我和爸爸中间。”
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好,她拽着顾宴辞的手就要往外冲:“爸爸,现在就睡觉!”
顾宴辞未动,拽回激动满满的小崽崽,“我的意思是,让它一只小羊陪你睡,我睡在我的房间。”
小不点仍有点迷糊。
顾宴辞:“我们分开睡,两个房间,你一个,我一个。”
这下吱吱听懂了。
也开始委屈了。
她攥着顾宴辞的衣角,“我不一个人。”
顾宴辞:“你三岁,已经是要上学的小朋友,长大了,要自己睡。这样才是勇敢的小孩子。”
顾宴辞搬出刚才在网上搜索的一套“如何让小朋友独自睡觉”的十大诱哄方式,这是第一招。
顾宴辞说时忍不住拧眉。
理由有点扯。
宋时衍家的宝贝刚三岁,每晚都被宋时衍抱着睡。
即便再无道理,总得一个个试。
小朋友的脑回路、他们担心、害怕、在意的东西,大人一般都想不到。
网上点赞颇多的帖子,自然有它的价值。
客厅里,一时无话。
十分钟前的笑声似乎过去了很久,如今人走茶凉,徒增寂寥。
落地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玻璃折射出客厅里的明亮,一大一小面对面僵持不下。
小的那个,抓着大人的毛衣不放。
顾宴辞身影气场,低头等待着吱吱的回答。
上午,他在会议室里,有过类似的等待。
那时候,她手握让众人臣服的筹码,即便海上看似波涛汹涌,前方艰难险阻,他仍旧态度从容,甚至带着几分“观赏”的闲情逸致,漫不经心地打量每个人的表情。
现在,不一样。
同样手握让吱吱妥协的筹码,同样知晓他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情况却不同。
具体哪点,顾宴辞分不清。
他向来不擅长分析“纯感性”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毛衣上传来的沉沉重量,小了些许。
顾宴辞视线往下。
黑色毛衣上的白净小手,一点点松开。
忽地,重量全无。
被拉得往下坠的毛衣,恢复到原来的正经模样。
吱吱低着头,不情不愿地抱着小羊:“我很勇敢。”
“嗯,很勇敢。”
最重要的睡眠问题解决了。
宋时衍显然担心顾宴辞出什么问题,隔两个小时就要发两条消息过来。
你可以适当陪他们玩一会,当然,感觉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话说,不用工作的下午,是不是很舒服?
忘了件事,还有睡觉的事。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小朋友一般八点半排队梳洗,九点准时上床睡觉。
抱着孩子睡觉特别舒服。小宝贝们都是火炉,每次抱着我儿子,我睡觉都觉得热。
顾总,知道你不是抱崽睡觉的人,但就委屈这一次。权当抱着个暖宝宝睡。
顾宴辞:【我跟她沟通好了,她一个人睡。】
【??让三岁的小朋友一个人睡觉,以后你会后悔的】
顾宴辞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从两岁半开始,独自睡觉、吃饭,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出了独立自主、不依赖他人的能力。
这无疑是件好事。
至于宋时衍说的后悔,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后天阿姨回来后,他跟她的接触将到此为止。
他平常回家的次数很少,即便回家,也只会在应酬结束后。
一般回家已经九、十点,按照这个作息,吱吱早已沉入睡梦中。
宋时衍不知道顾宴辞的理由,消息一条一条过来。
【宝宝三四岁的时候最好玩,等她长大,有自己的想法后,你想跟她聊天都没机会。那时候,是你求着她,让她给你抱】
【或许还要打着“爸爸怕黑,能不能保护爸爸”的借口,让她晚上陪你睡。】
【身在福中不知福!!】
【现在不知崽崽好,以后崽崽把你当成草】
【以后你们身份转换,你对吱吱做的一切,都将反噬到你身上】
【我诅咒你!!!】
【记得给吱吱把灯打开!!】
顾宴辞拧眉。
求她?
不会。
视线落在倒数第二句。
脑海里莫名出现吱吱耷拉着小脑袋,委屈巴巴松开手的场景。
身份一转....
顾宴辞转移思绪,不再想。
宋时衍今晚的话格外多。
顾宴辞关了手机,带吱吱去休息。
他三年前进顾氏集团,为了上班方便买下了这栋别墅。
三年来,没有来过一位住宿的客人。
即便是他自己,回来的次数也不多。
客房的床单、被罩,阿姨都会定时更换。
内部装修依然简约,以黑白灰为主。房间内的墙面是深沉的黑,床单被罩一律是复古典雅的墨绿色,身着淡蓝色毛衣的小不点,扎着两个小揪揪,发上夹着两个分为花哨的粉红发卡。
整体风格与房间格格不入。
“这以后是你的房间。”顾宴辞顿了顿,“等阿姨回来,有什么想买的,你可以告诉她。”
吱吱闷闷不语。
刚到别墅时,客厅里的一切都成了她的玩具。
一个落地镜都能让她玩半天鬼脸。
她津津有味地探索着新家的每一件小东西,只是现在,轮到自己的房间,却兴致全无。
顾宴辞打开床头柜上的小灯:“不关这个灯。你觉得太亮,就在另外一边睡。”
“吱吱,去睡觉。”
顾宴辞往门口走。
书房里,还剩下一堆等待处理的文件。
吱吱瞅了他一眼,憋着嘴巴,爬到床上,小脚胡乱蹬了两下,拖鞋掉到地上。
她放下小羊,又蹦跶着下来把拖鞋放好,再度爬上去,窸窸窣窣钻到被子里。
床上拱起了一小团。
顾宴辞关上门,没有关紧,留有一小道缝隙。
昏黄的柔弱光影照亮了床上像毛毛虫一样拱起来的一小团。
小不点必定在委屈巴巴。
顾宴辞站了两秒,转身拧眉离开。
吱吱需要明白,她的父亲不体贴。
跟她在福利院里看到的,或者从护工、院长那儿听到的“父亲”不一样。
这里不仅不是童话世界,甚至还是畸形的残酷现实世界。
她不能依赖他。
在顾家,不能依赖任何人。
顾宴辞倒没冷漠让三岁小朋友第一次独自睡觉。
从福利院离开时,提过她很独立自主,乖巧听话,晚上还能一人睡觉。
只是他们不知道,吱吱之前能一个人睡,是有系统陪着。
它会唱摇篮曲,讲故事,慢慢哄着吱吱。
**
灯影模糊。
吱吱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被子想盖住脑袋。
两米的大被子比山还重,一动不动。
她埋头蜷缩着往里拱了拱,像毛毛虫,从一端拱到另外一端。
背紧紧贴着被子,四周有了倚靠。
没有那么害怕。
她抱着小羊玩偶,想变得勇敢、坚强,试探性地闭上眼睛,五官却无意识地拧成了一团。
周围蓦地安静下来。
微弱的光芒从一个像拱门的小口里传过来,不黑,但吱吱还是害怕。
她小声唤:【系统叔叔】
第一遍,没人应。
第二、三遍,依然没人。
***
书房内,静得深沉。
书桌整洁,文件摆放规矩。
咖啡醇香,热气袅袅。
电脑屏幕上,满屏复杂图表以及眼花缭乱的数据,间或有几段英文注解。
顾宴辞扫了两眼,滑动鼠标往下,边看,边习惯性地拉开左侧的柜子,探向里面的眼镜盒。
指腹没有传来熟悉的硬物感。
柔软,有几处折痕。
右边,之前用来放眼镜盒的地方,被一张叠成四方形、四角褶皱的蜡笔画取代。
顾宴辞指尖微顿。
略过蜡笔画,取出眼镜盒戴上,金丝边眼镜下的狭长双眸,淡漠清冷。
他看了两页报告,又喝了点咖啡。
不知怎么,今晚格外安静。
可能几个小时里听了太多说话声、吵闹声、咯咯大笑声,一时无法适应。
“适应”一次闪过脑海。
顾宴辞蓦地起身。
是了。
作为见惯了风雨的成年人,他一时都无法适应突然有所改变的生活,l、n不分的小朋友又怎么能快速适应这一切。
宋时衍提过,小孩子入睡很快。
关上灯,上一秒还在滚来滚去闹腾不已,下一秒沾上枕头呼呼大睡。
他理应去检查一下她的睡眠情况。
卧室、客房、书房都在二楼。
穿过二楼的小客厅,顾宴辞往客房走,脚步微顿,又忽地加快。
“吱吱?”
客厅的灯没有关。
吱吱抱着小羊玩偶,睡衣皱皱巴巴。
没看到顾宴辞之前,她强撑着左看右看迷茫找路,因为冷,缩成一团,视线转了一圈落在顾宴辞身上,杏眸刹那蒙上了一层雾,啪嗒落泪。
“爸爸。”
她“呜呜”小跑过来,一头埋进顾宴辞的怀里。
顾宴辞下意识弯身。
小团子埋埋脑袋,小猫一样地低声:“我怕。”
顾宴辞捡起被挤到地上的小羊玩偶,犹豫:“回房间等我。”
怀里的小团子挤挤脑袋,抱得更紧。
“我会等你睡着。”
再过来工作。
小不点甚是豪气地一把抹去眼泪,眼底生出欢喜:“真的?”
“嗯。”
顾宴辞一向信守承诺,即便如此,吱吱也没走,揪着他的衣角,像个小尾巴哒哒跟在他后面。
他去哪,她去哪。
顾宴辞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快步去了趟书房,回复助理让他别等。
吱吱连忙跟上,高定西装在地板上拖来拖去,划过一道优美的S型曲线,从客厅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客房。
之前的委屈、害怕已经一扫而空。吱吱躺在床上,发现爸爸穿着毛衣躺在旁边,眉毛严肃地拧在一起:“爸爸,你没有盖被子。”
她已经将顾宴辞来客房的行为理解为“陪她睡觉。”
顾宴辞摸清了吱吱的性格。
她娇气,爱撒娇,却又有一种奇怪的固执,不达目的不罢休。
最后一点倒跟他很像。
将毛衣放在一边,顾宴辞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被子搭着上半身,斜侧躺在床上,脚下悬空,拖鞋都没脱,随时准备离开。
吱吱很兴奋,翻来覆去就是不睡。
顾宴辞耐心即将耗尽,他点点女儿的额头,“我在,赶紧睡。”
吱吱小鸡啄米地点头,乖乖躺在床上,只有小脑袋瓜露在被子外。
闭着眼睛,看似听话没动。
实则藏在被子下的小手和小脚,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一个劲地往顾宴辞那边靠,转身翻了个圈,紧紧抱着顾宴辞的手臂,小圆脸贴着他的肩膀。
如果现在躺在旁边的人是宋时衍,他只怕要高兴得蹦跶上天。
软绵绵的女儿贴在肩膀上乖巧睡觉,这是修了八辈子的好事才能遇到的今世难忘场面。
宝宝贴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化成蜜了。
那软绵脸蛋,那小手小脚,那甜甜的笑容,软到想戳戳的酒窝,不沉醉两秒都不是爸爸。
可惜,旁边的人是顾宴辞。
他还没当过爸爸。
顾宴辞不习惯亲近。
如今,他想摆出一副“严父”姿态,以僵硬富有“攻击性”的严肃攻势方式,以此让女儿远离他一点。
这样对他们的未来都好。
“吱吱,不可以这样。”
化身严父的顾宴辞板着脸。
吱吱翻身撑着小脸盯着顾宴辞看,有点迷茫。
系统叔叔当时怎么说来着。
顾宴辞不再管她,干脆闭眼。
顾宴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外人眼里的顾宴辞,疏离沉稳,利益至上。
比起被誉为斯文败类的顾家二公子——顾晏礼,很多人更不想招惹顾宴辞。
顾晏礼心狠手辣,经常玩味地看着别人在绝境里挣扎,他会光明正大地表露他的狠绝,等到觉得没意思,兴致索然地离开。
顾宴辞不同。
他又狠又冷。
生活里,他是绅士有礼的君子。
给人当头一棒、致命一击的人是他,前一秒有礼打招呼的人也是他。
他是藏在黑暗里的老虎,漫不经心又利落地一口吃掉所有猎物。
因此,生活里从未有人敢靠近顾宴辞,敢像吱吱一样黏糊糊地凑过来。
顾宴辞头一次面对、处理黏糊撒娇精,还在学习试探,手段稍显幼稚。
他承诺给她大部分财产,让阿姨照顾她,给她一个健康、不被利用的童年已经足够,顾宴辞不想再付出什么。
板着一张脸,像沈勉一样凶巴巴地吓唬她,应该足够。
顾宴辞松了一口气。
“爸爸。”
小奶音响起。
顾宴辞仍保持刚才的姿势。
崽不动,我不动。
“我知道啦~”
顾宴辞拧眉。
尚未明白吱吱的意思,被子忽地一紧。
脖颈、胸膛处传来肉肉的暖意。
吱吱像个八爪鱼,呈大字一样睡在他的身上,小脑袋昂着,带着一种“原来你是这样的爸爸”的灿烂笑容。
“不抱手手睡,要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