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背后有人指使操控”,已然就是事实。
因为他,吱吱被引入权斗深渊,受人利用,甚至连出生,都藏着他不理解的秘密,他有责任、义务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如果不是..
顾宴辞下颌线紧绷,淡淡扫过落地窗边跟“大哥”玩得正快乐的小不点。
他没有留下她的理由。
在国外,比在这更安全。
***
当晚,顾宴辞履行承诺,又让吱吱抱着胳膊睡了一会。
约是晚上玩得太疯,精力全然耗尽,躺在床上抱着他的胳膊不过两分钟,呼吸便舒缓下来,怎么揉脸都整不醒。
顾宴辞没有趁吱吱睡着去工作,单手枕着头,深沉地看着面前浓墨深邃的黑。
第二天,周日。
顾宴辞罕见地不用外出,健身完坐在客房靠窗的小桌上看书。
床上,吱吱睡姿一如昨天,十分“洒脱肆意”。
她趴在床上,脑袋挤在枕头里看不见,小手小脚攀在床的边缘,再往下挪一点点整个人都得掉下来。
顾宴辞放下咖啡杯,起身正欲拯救她,“咚”一声,双脚着地,踩着软绵的毛毯,觉得舒服,无意识地蹭了两下。
吱吱从睡梦中惊醒,带着“谁在害我”的迷茫眼神望向四周。
面前,空无一人。
客房的床不高,大概到吱吱胸口处,她倒在床上迷糊了一会,拨开挡着眼睛的头发,赤着脚丫子往门外走,站到门口试探性地往外看:“爸爸?”
“在这。”
吱吱愣愣原地转头。
窗边,晨曦微显。
顾宴辞穿着工整的深灰色毛衣,细碎光芒落下,给他渡了一层温润的金色。
“爸爸,”吱吱脸上迷茫褪去,被欢喜激动取代:“你在这里!”
顾宴辞托着她的肩膀,领着她往床边走:“穿好拖鞋,让阿姨给你梳头发,今天,你要出门买衣服。”
吱吱更激动了。
“新衣服?”
“嗯。”
“我一个人,我的衣服?”
“嗯,你的衣服。”
吱吱兴奋摇手,抬腿跳着去找阿姨。
梳好头发,李阿姨从她的行李箱里找衣服。
她发现吱吱的衣服各种颜色都有,其中以蓝色、灰色居多,找来找去,找了一件厚薄适中的灰色毛衣。
穿上后,古灵精怪的小朋友秒变沉稳,她戳戳毛衣,笑着跟李阿姨说:“爸爸(也是)这个颜色。”
李阿姨笑着:“是的小小姐,你跟顾先生穿一样的颜色。”
有种看性转版顾宴辞小时候的感觉。
严肃,沉稳。
只是少了吱吱的灵动与古灵精怪。
李阿姨还是觉得这个颜色不太适合她,待会出门,计划购置一些浅色系衣服。
吱吱穿好衣服,头发梳成两个小包包,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换鞋一边寻找顾宴辞。
“爸爸捏?”
“顾先生不出门,我带您出去。”
吱吱杏眸眨巴眨巴,困惑不解,李阿姨耐心解释了一遍,她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要不要,我要爸爸。”
吱吱说什么都要跟爸爸一起,到最后脱下鞋子趴在沙发上,脸贴着沙发靠背,全身上下写满了不开心。
顾宴辞从李阿姨那听到了事情由来,坐在吱吱旁边,淡淡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出去。”
被人看见,会很麻烦。
即便安排私人VIP场所,也会被相关人员看见。
解释得不到丝毫回应,顾宴辞低头,试图拿走靠垫让小不点跟他说话。
吱吱又往靠垫里埋了埋。
“吱吱?”
李阿姨知道顾宴辞不会哄人,犹豫着上前,在顾宴辞无声地默许下,轻哄道:“吱宝有什么不开心,说出来好不好?”
“吱宝的爸爸很累了,工作太久走不动路,陪不了吱吱,下次让他陪你。”
沙发上的小人拱了拱。
李阿姨乘胜追击:“我们出门买漂亮衣服,好不好?”
“不好。”
吱吱闷闷地说。
她停顿了一会,小声说:“你们骗人。”
“爸爸不想要我!”
顾宴辞微愣。
吱吱找到了倾诉的机会,坐起来,握紧小拳头,眼眶泛起委屈的红,呜咽着:“爸爸..爸爸..要..要丢掉我。”
李阿姨:“怎么会。”
顾宴辞无言。
昨晚,他确实想过送她出国,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吱吱抹眼泪:“就是。”
“(哗哗)爸爸不喜欢哗哗,不陪他,买玩具(的时候)丢他。“
福利院里住着的都是被抛弃的孩子。
被抛弃的方式、原因千奇百怪,吱吱在福利院生活了三年,听过无数种抛弃他们的借口。
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李阿姨连忙抱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柔软又小小的脊背,“不哭不哭。”
“顾先生,您得说话。”
顾宴辞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擦脸。”
吱吱扭头躲过。
“吱吱不用出门。”
李阿姨:“那衣服玩具...”
“我让人送过来。”
“那正好。”
李阿姨说了几件要买的东西,顾宴辞一一记下。
阿姨出门买菜,家里只剩下顾宴辞以及生闷气的吱吱。
他坐到吱吱身边,给她看手机:“有没有喜欢的衣服?”
吱吱扭头,一向喜欢贴贴的女儿气呼呼地跑到她新认的“大哥”面前,蹲着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
顾宴辞去客房,扫过衣柜里的衣服,从公司旗下某奢侈品牌里挑了十几件贵气隆重、以黑白蓝为主的外套、毛衣、公主裙、裤子,另选了十双小皮鞋,剩下的让生活助理根据款式自行搭配。
生活助理只当要像从前一样,为合作商的小孩准备衣服,不过往常这种事都是特助来办,顾宴辞亲自交代,想必很重要,准备得更加细致。
mini包包、配饰、发卡等等一应俱全,颜色都以顾宴辞起初要求的黑白蓝为主。
顾宴辞挑完衣服,状似漫不经心地站在落地窗边,寻思着要怎么主动跟说话,结束这场让人不适的冷战。
“想不想吃...”顾宴辞弯身,抿唇不自在地问:“糖果?”
他鄙夷地暗自唾弃自己。
用小孩子无法拒绝的糖果诱惑吱吱和好,手段过于卑鄙。
吱吱:“毛毛虫?”
“嗯,毛毛虫。”
宋时衍昨天来时,带了一小袋散装的软糖。吱吱最喜欢里面长得像毛毛虫的长条软糖。
宋时衍没让她多吃,给了她两根就把剩下的藏在客厅储物柜最上层——小朋友完全拿不到的地方。
放时,宋时衍还百般嘱咐:“顾宴辞,每天最多给你女儿吃两根,别多了。”
当时,他听到后十分自傲,给了宋时衍一个“你多虑了”表情。
糖果又甜又腻,充斥着让人上瘾的糖浆,非常不健康,他没有给吱吱吃的理由。
现在,找到了。
吱吱两只小手各抓着一根毛毛虫,左边咬一口右边咬一口,满意得小眼眯起,十分享受。
顾宴辞暗自松了口气。
糖果,真是仅此“动画片”和电视机之外的优秀发明。
他把软糖放回原位,低声问:“还生气吗?”
吱吱“嗷呜”一口吃下左手的软糖,咀嚼着腮帮子,好奇:“气什么?”
得。
已经忘了。
顾宴辞不知道该夸她心大,还是无言她的健忘,他试探性地捏了捏娇气宝宝的脸。
没有躲开。
吱吱举起小手,将剩下的三分之一糖果递给他:“爸爸,给你分享。”
“不用,你吃。”
吱吱不客气,嗷呜一口,满足吃掉。
见她眼珠子不时往储物柜上瞟,顾宴辞清了清嗓子,正经道:“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吱吱点头,明明没人,却贼兮兮地开始说悄悄话:“偷偷(给我)吃,爸爸是不是会被骂。”
顾宴辞硬着头皮点头。
吱吱捂着小嘴,“我保护爸爸,不说。”
小不点模样灵动活泼,没来由地让人心底柔软一片。
顾宴辞勾着轻浅的笑,“谢谢吱吱。”
***
阿姨回来时,一大一小已经和好。
周日,悄然结束。
晚上七点,晚饭后,顾宴辞领着吱吱去书房,李阿姨代替他,让生活助理将衣服、配饰放到廊檐下。
吱吱听说自己的衣服到了,兴奋了好久。
等阿姨一件一件摆放到衣柜里,杏眸瞪得老大。
她不可置信地站在衣柜前,看了一遍又一遍,也问了一遍又一遍。
“爸爸,这是新衣服?”
“嗯。”
“是我的衣服?”
“是你的。”
“爸爸,”吱吱举着一条毛绒短裙,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天天穿?”
“可以。”
小朋友欢呼雀跃,顾宴辞若有所思。
一遍遍的询问暴露了吱吱内心的不安与忐忑,一件衣服,怎么让她珍重至此。
晚上,吱吱搂着星黛露睡觉,连喜欢的爸爸都被她抛到了一边。
小脸贴着星黛露的脸,睡觉都笑得异常甜美。
深夜寂静。
顾宴辞轻轻关上客房的门,站在阳台里,拨通了沈勉的电话。
“查到了什么?”
沈勉声音稍显疲惫:“正在看监控,暂时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的人,但不代表背后没人。”
顾宴辞现在不关心这个问题,眼眸微沉:“她很在意新衣服,监控里,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沈勉:“明天说吧。”
顾宴辞没有回应。
电话仍在保持接通状态。
沈勉轻叹。
“院长跟我说,吱吱很听话。”
“举的例子是...”
“生日礼物是一件裙子,有小的妹妹想要,她会第一时间跟分享给对方。”
深夜,顾宴辞罕见失了眠。
周一。
顾宴辞要去公司前,吱吱还在睡觉。
他坐在吱吱的床边,不断戳她脸颊,让抱着星黛露睡觉的小团子无法好眠。
吱吱像躲苍蝇一样左滚右滚,逃脱不掉后气呼呼地坐起来,双手环胸奶声奶气地控诉:“坏爸爸!”
顾宴辞自觉认领“坏爸爸”称呼,沉声问:“吱吱,为什么要把生日礼物送给别人?”
吱吱鼓着嘴,大清早脑袋还没开机,钻到被子里还想睡,被顾宴辞提溜了出来。
“爸爸!”
“告诉我为什么要分享,就让你睡。”
吱吱尝试挣扎无用,泄了气,迷糊回答:“分享是乖孩子。”
顾宴辞眼眸深深。
“要听话,(这样才)不会被丢掉。”
顾宴辞声音微紧:“跟我分享糖果,同样因为这个?”
“不系呀。”吱吱奇怪地皱眉:“毛毛虫甜,给爸爸吃。”
院长奶奶可以丢掉她,爸爸不可以。
“爸爸不能丢掉我。”吱吱杏眸瞪大,一本正经地说:“你要坐nao(牢),警察叔叔抓走,吃nao饭!”
系统叔叔让她背过,绝对不会出错!
她昨天都忘了!
“nao饭臭臭。”
“爸爸变丑。”
顾宴辞放下她,神情复杂地在她“丑丑丑”的威胁里,替她盖好被子。
“星黛露。”
小手朝星黛露的方向抓了抓。
顾宴辞将星黛露放在她颈窝边,学着李阿姨的模样,轻抚她的背,低声道:“我今天出门上班,晚上回来。”
吱吱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应了一声。
转瞬进入梦乡。
隐约听到清冽好听的一句——
“吱吱不乖,也不会被丢掉。”
吱吱下意识点头。
“爸爸。”
系统叔叔说:
“吱吱不乖,爸爸也会喜欢,永远都不会丢掉吱吱。”
***
周一。
顾宴辞刚到办公室,沈勉后脚跟了进来。
沈勉捏着一份文件,顾宴辞抬手要拿,他迟疑了两秒,双手紧了紧。
顾宴辞微掀眼皮。
狭长眼眸深邃,清隽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深沉。
沈勉松手。
“没有人利用她。”
“你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基于此产生的责任感可以放下,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
“为了安全,你把她从福利院带回来,现在出于同样的目的,是否要送她离开。”
顾宴辞敛眉,不语。
“我以为,你会和过去一样,决断得利落。”
“可你在犹豫。”
顾宴辞放下文件,面容沉静,抬眸,字字深沉:“是,我在犹豫。”
在制定好的路线被打乱,明知生活往不受控的方向发展,他没有理智地掐住苗头,却开始了漫长的犹豫。
“沈勉,顾延川给不了我的,我要给她。”
被父母抛弃后独自生活这条路,他走过。
但吱吱娇气,吃不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