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应付几句，支开了沈凡和李桢，秦万年来到同心湖旁的木屋。
秦明章一身白衣，正拿着一根树枝清理着木屋上的蛛网，倒像是个避世的学者。
“拜见……”刚一开口，秦万年却犹豫了。秦明章一身白衣，莫非已入宿老堂？
“免了。”秦明章打断了秦万年，“你已非影盟中人，不必用旧时称谓，我来见你也未按影盟规矩着服。”
秦万年点点头，心中却猜测着秦明章的来意。
“此番西域之行，可有收获？”秦明章一边清扫，一边随口询问，就好像一个寻常长者见到了远游归家的孩子。
“倒也无甚……”秦万年正兀自琢磨，听到问话，随口答道。说完却又想起了于阗发生的一切，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明章停下手中活计，看了眼秦万年，露出理解的笑容：“许你重说。”
“沙场破军，游历于阗，才发现人性之善多有权衡，人性之恶却无底线。”
秦明章没想到随口一问，竟引出如此感慨，也不评价，示意秦万年进屋。
两人坐到木榻上，秦明章才再次开口：“太子那边你不必担心，可以随时回东宫任职。”
秦万年一愣，自己从未想过回到东宫。
“擅自离军，太子还能原谅我？就算回去，恐怕也得不到信任，我也不会为那些荣华富贵卑躬屈膝。”
“那你当初为何……”
“当时无知，只想凭一身所学建功立业，只是……”
“只是什么？”
“才华、功勋如代国公者，尚在朝堂如履薄冰，我这臭脾气，恐怕要如太史公一般。”
秦明章一听这话，忍不住乐了：“这么说来，无论如何你都能名垂青史了？”
秦万年也不再拘谨，随意地摆摆手：“不然不然，‘秦万年’三个字必然淹没于尘土，不过‘薛孤儿’或能于青史搏尺寸之地。”
说罢，两人大笑，许久未见的疏远感终于消失。
“堂主怎么不带些酒食来，这番大话本为佐酒。”秦万年忍不住埋怨。
秦明章没有纠结秦万年的称呼，收起笑容说道：“正事说完再饮酒不迟。我此番来，便是希望你能重回东宫。”
“为何？”秦万年有些错愕，蚂蚁还偶与底层官府接触，而影子除了执行暗杀，从不与官府接触。而眼下，秦明章为何开始关心朝政了？
“此事说来话长……”
“你已知晓影盟起源，却不知道影盟背后的危机。当年秦孝公创立影盟后，恐怕还另有组织制衡影盟。”
“什么？”秦万年在这一瞬间已经忘了自己已不是影盟中人，只想听个明白。
“此事本是影盟最高机密，只有宿老堂和极少成员知晓。本不该让你知晓，但现在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不说清楚怕是不行。”
说完这话，秦明章却沉默了，像是在斟酌自己的话语。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影盟本秉持护法护秦的使命，在其后却有不小的内部变动，最终发展成如今这般。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影盟中人开始发觉一个名为‘明月宫’的存在。”
“明月宫的传闻在影盟中流传，甚至传说当年嬴政驱走吕不韦便是借助了明月宫的力量。对于这些传闻，影盟中人大多付之一笑，可没想到不久之后便出了大事——巫蛊之祸。”
“戾太子？”秦万年没想到西汉年间的大事，竟会与影盟有关。
“不错。”秦明章点点头，“汉武帝是个锐意进取的帝王，其种种表象又与秦始皇极为相似，再加上汉承秦制，影盟中多数人已接受了护法而不护国的论调。”
“汉武帝虽然采纳了‘独尊儒术’的建议，但无论纵横家、阴阳家却都能得到重用，法家人士更是在朝堂上有举足轻重的力量。只是当时汉武帝穷兵黩武、法令严苛，法家人士多被当做酷吏。”
“多年对外征战，汉朝弊病初显，此时汉武帝将希望寄托于太子刘据身上。刘据不似汉武帝，主张与民休息，又常常为获罪之人平反。这样一来，朝中宽厚老臣多认同太子，而不少法家人士却对太子不满。影盟在是许久之后才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有不少法家朝臣竟出自明月宫中。”
“汉武帝与太子虽政见多有不合，却认定太子是合格的守成之君。与太子亲近的大将军卫青、丞相石庆相继过世，汉武帝便任命卫子夫的姐夫公孙贺为丞相，确保权力稳定交接。”
“公孙贺多次征讨匈奴，靠军功封侯，自己也却有才干，也一直小心谨慎。可其子公孙敬声靠父辈的功劳成了太仆，位列九卿，竟敢私自挪用军费。”
“公孙敬声获罪，公孙贺自然慌了，向汉武帝提出通过追捕在逃罪犯朱安世来赎儿子的罪。汉武帝着急抓捕朱安世，便答应下来，其后朱安世果真被公孙贺派人抓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意图对付太子的人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他们深知汉武帝已年老昏聩，变得多疑暴戾，于是便诱使朱安世在狱中诬告公孙敬声与公主私通且行巫蛊诅咒天子。很自然，汉武帝开始怀疑自己生病是被人诅咒，命令酷吏追查。而这一查，很快就有了结果。汉武帝甚至都没有让人审查证据，便将公孙贺满门抄斩！”
讲到此处，秦明章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可惜汉武一世英雄，老来却昏聩如此。那些酷吏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如此轻易便灭了丞相一家，自然找到了汉武帝的弱点。随后，关键人物江充出场了。江充在一干法吏中以执法不避权贵著称，深受汉武帝信任，便借汉武帝昏聩之时拿到了调查巫蛊的权力。”
“此后，为了混淆视听，江充先拿一些亲近太子但未依附太子的官员作法，而后用刑让其互相诬指，最终牵连到了太子身上。”
“刘据本也时常担忧太子之位不保，再加上丞相刘屈氂与大将军李广利大权在握，他立刻判断江充的诬陷是李广利等人在背后指使的，其目的是为昌邑王刘髆夺取太子之位。就在这阴差阳错中，刘据起兵反抗，让一切无可挽回。”
“此事一波三折，却没有赢家。汉武帝虽然年迈，却并不愚钝，此后一干法吏大多身死，牵连卷入的刘屈氂等人也未得善终……”
秦明章已经讲完，秦万年却依旧在消化着这一切。他此前翻阅史书也曾读到“巫蛊之祸”，只是没想到在秦明章嘴里竟是另一番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