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东,黄昏。
一座庄严肃穆的庄院,门楣上刻着金灿灿的“太常府”三个大字,气势磅礴,这里正是杨彪父子的住所。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杨修从车上下来,他刚刚从曹植的府邸回来,两人探讨了一番诗词歌赋,聊得十分投机,此时杨修的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
杨修快步走入府邸,穿过庭院,院中花木扶疏,郁郁葱葱,一排排花坛种满了各式花草,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杨修来到大厅,看到杨彪坐在正中,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正愁眉不展地思索着。
杨修疑惑地上前,恭敬地向着杨彪深施一礼:“父亲,何事发愁?说出来,儿子为你解惑。”
杨彪抬起头看着杨修,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杨修:“德祖,你自己看吧。”
杨修接过书信,认真地看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杨修放下书信,着急地低声向杨彪询问着:“父亲,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刚刚有一个下人,他自称是董承府里的下人,把这封信交给了我。”杨彪回应着杨修的提问。
“那下人人呢?”杨修追问道。
杨彪回答道:“我看了此信,觉得此事重大,不敢轻易做决断,又怕这下人回去走漏消息,就安排人带他到后院先去吃饭。就等着你回来商量呢。”
“父亲处理的好。此人万不可轻易放走。”杨修点着头。
“德祖,你看此事该怎么办呀,我这脑子全乱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杨彪着急地向杨修询问着。
“父亲,这封信是李傕写给董承的,你曾和他同朝为臣,也曾多次看过他下发的公文,应该可以断定,这是不是他亲笔所书吧?”杨修向杨彪询问着。
杨彪一脸为难地点着头:“我就是断定这的确是李傕亲笔所书,我才为难呀。”
“这有什么为难的。这信里说得多么明白,董承暗中将曹彰大军的军情通报给了李傕,还和李傕相约,里应外合对付曹司空。他这是谋反的大罪呀,当然要马上上交司空,请司空来定夺。”杨修马上做出了判断。
“我当然知道这是谋反的罪过,但我毕竟曾跟董承一起从长安东归,经历过各种生死磨难,实在是有些不忍心就这样去举报他。何况,我还有件事想不通,那个下人为什么要把这封信送来给我,不直接送到司空府去,我怕这里面另有玄机,所以才拿不准主意。”杨彪向杨修做着解释。
“父亲担心的有道理,那就把那下人叫来,我当面一问便知。”杨修自信地说道。
杨彪点头,随后吩咐家人将那个董承府的下人带了回来。
杨修用审视的目光围着那下人转着圈,却一言不发。
下人被看得浑身发毛,却又不敢乱动,只能略带惶恐地开口询问着:“公子,你看什么?”
“整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要是敢撒谎,我要了你的命!”杨修厉声对下人说道。
下人被吓坏了,“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了讲述:“小人名叫董吉,是董承将军家中的下人,一直负责伺候董将军的起居。董将军的外甥尹璧经常找各种理由欺压我们这些下人,甚至动手打骂我们,可因为有董将军护着他,我们这些下人为了活命,只能忍着。”
“接着说,说重点,别东拉西扯!”杨修催促着董吉。
董吉连连点头,继续讲述着:“前不久,那个尹璧在外面被人收拾了,我们都非常开心,后来才知道是曹彰公子做的,我们当时都非常开心,都觉得总算有人替我们出气了……”
杨修厉声地打断了董吉:“我说让你说重点,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吗?”
董吉害怕地连声解释:“我听得懂,可刚才是公子你说,让我一五一十都说清楚,我怕有遗漏,所以才从头说起啊。”
“好,我不打断你,也不吓唬你,你继续说。”杨修看董吉是真的害怕,也不再吓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尹璧被曹彰公子收拾了,心里一直不服气,总是缠着董将军给他出气。董将军一直就说让他不要心急,耐心等机会。”
“前两天,我在院子里打扫,听到董将军和尹璧在屋里说话,提到了曹公子,我就留了心,偷听了几句,结果我听到的就是董将军跟尹璧说,这次李傕知道了曹彰公子的布置,一定能杀了他,替尹璧出气。”
“我当时就吓坏了,毕竟曹彰公子是给我们出过气的,我肯定是不想他有事。后来,我就趁着在将军书房打扫的机会,翻找到了这封书信,才知道他原来暗中和李傕勾结,陷害曹公子,就赶紧来向太常报信了。”董吉完成了讲述,长出了一口气。
杨修审视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因为对尹璧怀恨在心,曹彰公子收拾了他,替你出了气,所以你听到董承和尹璧讨论曹公子,你就留了心,然后发现了这封书信?”
“对,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董吉肯定地回应着。
“你识字?把这封信的内容给我读几句。”杨修怀疑地看着董吉,将手中的信递给他。
董吉向杨修做着解释:“小人在董将军府里多年,从雒阳到长安,又到许都,一直跟着他,平时除了打扫,也帮忙处理一些府里的事务,所以将军教我认识了一些字。”
说完,他拿起信,轻声地读了起来。
杨修听了几句,摆手打断了他,然后从一旁的书案上拿起一卷竹册,递到董吉的面前:“再读读这个。”
董吉接过,也能七七八八地读出来一些内容。
杨修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读,已经确定他是真的识字。
“董吉,你告诉我,你既然知道信上的内容,也该知道这对于董将军来说,是绝密的事情,为何还要来告诉我父亲?”杨修开口询问着。
“回禀公子,我虽然在董将军家里做下人,可也知道是非黑白。曹公子帮了我们,他是好人。那李傕当初在长安时候就欺负我们,东归的路上,好几次还差点儿死在他手里,我们恨死他了。可董将军却和他勾结,要害曹公子,这是谋反,是杀头的大罪,小人当然要举报他!”董吉向杨修做着解释。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封信交给我父亲?而不是直接去交给曹司空?”杨修开口询问着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回禀公子,我和董将军一起从长安逃难回来的时候,认识了杨太常,和太常一起吃过野菜,也算有些交情。我跟那曹司空却是素不相识,而且我听说他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杀人,我不敢去找他,所以才只能拿着信件来找太常。”董吉平静地给出了答案,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杨修听完董吉的话,微微皱起眉头,开始思索。
杨彪不知道杨修会如何决断,期待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杨修回过神,对董吉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且先在我家里住下,我们会好吃好喝待你,但你不可以乱跑,更不可以离开,或者对任何人再提起此事。等到事情查清楚,董承和李傕确实有串通的话,一定会重重赏你。”
董吉连声答应着:“谢谢公子,都听公子安排!”
杨修摆手示意家中的家人将董吉带了出去。
“德祖,你觉得此事如何,这董吉的话可信吗?”杨彪着急地向杨修询问着。
“目前看起来,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一切细节都还算是合情合理。”杨修回应道。
“合理吗?德祖,你有没有想过,董承是如何知道曹彰的军情的?那么短的时间内能够传递给李傕,那说明曹彰的军中一定是有他安插的眼线,而且级别够高,才可能了解到高层的布置。”
“但这次曹彰出征,司空手下的宗族名将都没有跟随,就更不可能带其他人的部曲,董承的人又怎么可能了解到高层的机密?这里面有问题呀。”杨彪将自己的怀疑和担心说了出来。
杨修看着杨彪笑了:“父亲,你觉得这些重要吗?是我们应该去考虑的问题吗?我当然明白,这里面有隐情。其实真正通敌的人到底是谁,一点儿都不难猜出来。”
“是谁?”杨彪追问着。
杨修却在此时故意卖了个关子:“损人不利已的事,有谁会做?父亲只要想想,曹彰如果真的死了,对谁最为有利?”
杨彪皱眉思索片刻,忽然醒悟,惊呼一声:“你的意思,这个是曹……”
杨修摆手示意父亲不要再往下说:“没有证据的事,我们不要往外说。我们只需要确定一点就足够,那就是书信是李傕亲笔写的,而且的确是有人把曹彰的军情提供给了他。”
“我们只要把信件呈递给司空就好,至于通敌的人到底是谁,司空自会安排校事府的人去查,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那你的意思,我现在拿着这封书信,去呈递给司空?”杨彪询问道。
杨修却在此时笑了:“父亲你位列三公,拿着此信去找司空,最多也就是得些感谢的话,却捞不到太多实惠和奖赏。所以你不能一个人去找司空,还要带上一个人一起去。”
“谁呀?”杨彪疑惑地问道。
“子建公子!”杨修微笑着回答,“子桓是长子,子文最近风头正盛,子建公子虽然受司空宠爱,但却没有太多的表现,可如果这谋逆的大案是他发现并举报,就是大功一件。”
“德祖,你的意思,是要鼓动子建公子也加入世子之争?!”杨彪担心地问道。
“为什么不加入?子建才高八斗,秉性单纯,更有着高远的志向,完全具备一代明主的潜质,只是因为年轻一直没有机会出头。”
“我身为他的属臣,自然要尽力帮他争取到世子之位,否则将来无论是子桓还是子文谁成为世子,子建和我岂不是都只能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空费了这一身才学。”杨修向杨彪阐述着自己要支持曹植的原因。
“德祖啊,这朝堂之争背后就是刀山火海,你又何必要往里卷呢?”杨彪担心地提醒着杨修。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苟活,自当想办法建功立业。我意已决,父亲不必再劝,就请父亲和我一起去见子建公子,邀他一起去向司空举报董承。”杨修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杨彪知道自己的儿子自恃有才,心比天高,不甘心一辈子庸碌,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点了点头,将书信收好,跟着杨修一起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