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曾说,人的一生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彻底断气时,这是灵魂与肉体的消亡。
第二次是众人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时,这是在世人心中的离去。
第三次是世间最后一个记得自己的人将自己彻底遗忘时,这个世界便不再留有自己的丝毫痕迹。
陆渊已经死了。
他的肉体与灵魂从未消亡,也不曾有人参加过他的葬礼,可他已经被世人遗忘了无数次……
长生,无数修道者对其趋之若鹜。
世间奇才不少,有人将记忆刻于灵魂转世重生,有人颠倒阴阳化身厉鬼寻求不死不灭,更有人打破天道枷锁重写命运……
可这些人最终还是死了,在陆渊的见证之下。
无数年来,陆渊寻遍了世间,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长生者。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异类。
只有真正得到长生的人,才能体会到长生的可怕。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呀。”
轻灵的女声柔柔自陆渊身旁响起,说话的是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一袭浅白色长裙勾勒出已经略显成熟的曼妙身姿,三千青丝被一根木簪并于脑后,肤白胜雪。
虽年龄尚幼,但气质非凡,如同天仙临世,只是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让这天仙多了些许不该有的娇媚。
她站在山巅,极目远眺,未被凡尘污染过的清澈美眸中藏着一丝好奇。
与身旁犹如天仙的少女相比,身穿粗布麻衣的陆渊毫无气质可言,若非站在山巅,他与尘世间的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相貌顺眼了些,眼神深邃了些。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
巍峨大山直入青云,遮蔽了视线,缭绕在山间的云雾之下是郁郁葱葱的古木,在古木和云层之间,是展翅翱翔的飞鸟。
他清楚,少女看的不是山,而是自由穿梭在云层之下的飞鸟。
“你可以亲眼去看看。”
陆渊的声音很平缓,平缓到听不出一丝情感。
不像是及冠之人,更像是迟暮的老者。
少女闻言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她转头看向身旁,看向这个自幼陪伴着她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很是柔和,为他穿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外衣,那双背对夕阳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深邃而冷漠。
她也如之前那般笑道:“我更想陪着师父。”
“我不需要人陪。”
“不,你需要。”
陆渊没有再回话,只是静静的站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着群山、飞鸟、云雾。
少女也习惯了这种戛然而止的交流方式,她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偏着脑袋,悄悄盯着自己的师父。
十余年来,师父是她唯一见过的人,他的眼神从未变过。
仅仅只是盯着他的双眼,便好似看到了整个世界。
她从未见过师父流露过孤独的情绪,可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他很孤独。
这种孤独从未表露,却始终如影随形。
与自由相比,她更愿意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
哪怕只是这样无言并肩立于山巅,也胜过师父曾给她说过的世间繁华。
山风有些温柔,师徒二人长长的发丝在空中纠缠。
许久许久……
少女再次偷偷瞟了陆渊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师父,你不是说我有很多很厉害的师兄师姐吗?为什么这十几年来都没见过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要你了?”
陆渊闻言回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语,他伸手指着山下。
“山脚下有棵桃树。”
“啊?”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她向山下扫视了一圈,山下的树很多,也很高大,或许是从未有人来过,那里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所有生命都在自由而野蛮的生长。
只是她并未看到师父口中的桃树,有些疑惑地回头。
陆渊没有理会她,眸中倒映着青木白云,继续说道:“曾经有一只很蠢的狐狸,每逢雷雨天气便跑到树下躲避。”
少女立即反应过来,师父说的并不是现在,她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得听着,美眸中带着疑惑与好奇。
师父的声音逐渐缥缈起来。
“因此,它一年被雷劈了一百八十六次,可偏偏每次都能缓过来,待到雷雨降临,便再次跑到桃树下,长此以往,它的毛发也永远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直至最后一次,它再也没能站起来,全身焦黑,从内到外。”
“我治好了它,问它为什么如此蠢笨。”
“它说那日雷雨,曾见我在桃树下抱回了一只躲雨的兔子,便想着效仿,想跟在我身边。”
“于是我收它为弟子,传下修行之术,没多久它就化为人形。”
“我问她为何要在眉间留下一颗朱砂痣,她说曾见过一位眉间带着朱砂痣的仙子,那位仙子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她也想得到我的青睐。”
说到这,陆渊沉默了。
而身旁的少女则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也有一颗朱砂痣,自出生之日便在。
‘是巧合吗?’
少女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师父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有些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什么、从何而来,想要探究根源,却又无从入手。
师父不曾教过她人的情感,抛弃她的父母也不曾。
她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这位师姐人呢?”
少女自幼便跟在师父身边,从未见过第三个人。
陆渊望着远处的群山与飞鸟,语气平淡道:“她死了。”
“死、死了?”少女很惊讶,“她是怎么死的?”
“老死的。”
“啊?”
少女满是不解地看向师父那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面容。
自年幼初见时起,师父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十余年来从未变过一丝一毫。
她也从未觉得有丝毫不对,修仙者的寿命动辄上千年,修为高深者的寿命更是达到了恐怖的数十万载。
师父的修为她不知道,但连她这个弟子都已经有了长达万年的寿命,师父的寿命想必高到难以想象。
短短十余年,对师父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所以那位师姐定是因为修为不够所以才不能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吧?’
少女心中自然而然产生了这样的猜想。
她忽然满脸肃穆,郑重其事地对陆渊说道:“我会努力修行的!”
陆渊回首看了看满脸认真之色的小徒弟。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可每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最后却都是由他来埋葬。
他没有理会少女郑重其事的保证,转而问道:“什么修为了?”
“半步登仙,不过师父你放心,我近日就可以叩开天关,登临仙位。”
少女的语气中没有丝毫骄傲,反而充满了怕陆渊不满意的担忧。
还未入红尘的她并不知道修行十余载便可登临仙位意味着什么。
陆渊知道,但他不在乎。
“叩天关之事暂缓,收拾一下,准备离开了。”
“啊?去哪?”
“入世,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