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天注定。
从性格定型的那一刻起,许多事情看似有选择,实则就算再选一次,结合当时的环境,内心的执念,经过各种权衡,大概率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马六站在十号扒房门口,望着空荡荡的石室,想到雷鹏的话,不由一声叹息。
“该走的都会走。”
把药缸里的水倒掉,卧室打扫干净,再把王狗蛋留下的东西整理一番。
他正准备回自己扒房,便见隔壁的神医老刘推门走了出来,掐点非常准时。
“王狗蛋走了?”
“走了。”
马六点头。
老刘问道:
“整个扒皮司,你俩关系最好,从小玩到大,人一下子走了,挺舍不得吧?”
“是有一点。”
“慢慢习惯了就好。”
老刘抽了一口旱烟说:
“谁都年轻过,有过兄弟义气,我以前也像你一样,遇到一个情同手足的兄弟,真舍不得分开,心里想着只要他一句话,刀山火海我都下,两肋插刀的事情没少做。后来遇的兄弟多了,行医救了不少人,光结拜的就有十几个,发现每一个都两肋插刀的话,足能把自己活活插死。”
“……”
马六心说这话听着怎么有点讽刺意味?
合着这是说我缺兄弟,经历少,没见识?
老刘读读抽烟,被呛得半眯了眼,自顾自回忆说:
“后来我年龄大了,见得人多了,经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人就变得胆小谨慎,遇事只想躲,与之前那些结拜兄弟也淡了。”
顿了顿,老刘摇头解释道:
“其实也不是淡了,只是人功利了,不纯粹了,懒得再维系那些对自己没好处的情谊,性子越来越寡淡,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躲到扒皮司来,远离江湖纷争,少沾世俗因果,还能活得痛快一些。”
老刘这想法,多像现代年轻人。
远离社交,不想接触那些复杂的人情关系,也懒得与七大姑八大姨打交道,自己过得开心一些比什么都重要。
马六竖起大拇指赞道:
“您老活得通透。”
“你也不差。”
老刘似笑非笑说:
“兄弟要去拼命,你不跟着搭把手,还能在这与我交谈,你这寡淡性子已有我几分道行。”
马六没有解释,只是说道:
“王狗蛋的仇,需要他自己亲手去报,这样多年的努力才有意义,我帮他弄死丐帮帮主,能算他报了血海深仇吗?兄弟需要得是尊重,而非父母对孩子式的帮扶。”
“哦?”
老刘眉心一凝,思考片刻,眉头又缓缓舒展,有感而发说:
“你讲得很有道理,真没看出来,你年龄不大,人生境界还挺高,不过王狗蛋的实力不怎么样,想报仇只怕力有未逮,我在外界还有些朋友,要不要写封信,让人暗中照顾他一下?”
“不必。”
马六拒绝,转身回房说:
“他努力过就够了,从他离开扒皮司的那一刻起,不论结果如何,那丐帮帮主的结局,都已注定。”
老刘一怔。
觉得这话很霸气。
依稀间,从马六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
休沐日转瞬即逝。
周一点卯,十号扒房无人,雷鹏猜到了缘由,有些惋惜,但没说什么,也没有让马六顶上去。
只是封了房门,留待日后再开。
少了爱赌爱热闹的王狗蛋,整个扒皮司冷清得不像话。
夜里没人再吹侃,也没人开赌,各自待在扒房里修炼。
平时扒手们的交流也少了,除去老刘偶尔来找马六闲聊几句,众人明明离得很近,出了门几步路,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十二号扒房依旧是成天换人,弄得雷鹏焦头烂额。
后来干脆让马六兼了十二号的差事,每天要宰两头妖魔。
某人表面叫苦连天,心里偷着乐。
雷鹏没给多余的赏赐,直到这一日来收妖魔废料,带来王狗蛋的消息。
路上有个小乞丐拦住他,求他帮忙带封信。
雷鹏自知平日里亏欠马六,给实打实的奖赏,割他自己的肉,当然不愿意。
但利用手中权力,给马六开一开后门,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有事,你便去办,不必等到休沐日。”
“多谢大人。”
马六接过信封,目送雷鹏推着钢车离去,才打开看起来。
王狗蛋没有直接去找丐帮帮主,而是去了常乐坊猪妖家里,取了地坑里那些装备和毒药,用人皮面具变了样貌,化名“洪十”在外行走。
他时日无多,但凭着老刘给的药方,马六传授的大日如来心法,又撑了这最后的半个月。
他联络了许多丐帮旧部,准备起事,让仇人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他又去了一趟春风楼,只是吃饭,不碰女人。
几年过去,舞台上的那盆菊花依旧鲜艳。
王狗蛋说金蚕宝甲很好穿,上面有兄弟的气息,穿着倍感温暖。
信里的字迹歪歪扭扭,许多字眼涂了再改,诉说着他的不学无术。
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他对扒皮司的怀念。
王狗蛋说他也曾犹豫过,想放下这血海深仇,在扒皮司养老,让兄弟给自己送终。
可终究,挥不去那段尸山血海的记忆。
……
城南乞丐巷子里。
自从被梁家犁庭扫穴式的清理过后,整条巷子变得很空旷。
丐帮弟子大多是苦命人,命不值钱,也不怕死,但他们怕没有意义的死。
面对梁家那些入道境门客,单方面的屠杀,众人只能溃逃。
即便帮主出关,短时间也很难将弟子们聚集起来。
没办法,只好定下日期,召开帮派大会,重聚群雄。
而且为了不引起梁家的注意,只得将时间定在晚上。
是夜,明月高悬。
巷子两旁的高墙上,插着连绵的火把,照亮夜空。
长老堂主们掐着点现身,在弟子的报号声中,按身份地位落座。
大长老没了,被梁家门客一掌打崩了脑瓜,丢入井中给梁远鹏陪葬。
二长老少了右腿,四长老面色惨白,重伤未愈,仅有五长老机灵,没怎么受伤,却久久没有现身。
下面的十多位堂主,大多依附于长老之下,以前靠着大长老和三长老的,如今都投入了五长老麾下,让他势力大增。
昔日的天下第一帮,遭了如此重创,连人都聚不起来,让会场气氛很凝重。
大鼎熊熊燃烧,火光噼啪作响。
坐在高台上的帮主郭天赐,俯瞰下方空着的近十把椅子,面色冰冷问道:
“谁知道老五什么情况?”
“回帮主,五长老说他肚子疼,来不了。”
“好得很!”
郭天赐声如冷铁:
“我才闭关几年,他的翅膀便硬到了这等程度,之前真是小觑了他。”
刚刚回话的弟子说道:
“启禀帮主,五长老让小人带话,说您只顾着闭关修炼,对帮中事务不闻不问,以至于酿成大错,弄得我们丐帮元气大伤,今日大会,您应该给大家一个说法,否则他不会参加。”
“好个老五。”
郭天赐怒极而笑,朝台下的老二和老四问道:
“你们俩呢,是不是也与老五的想法一样?”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站起来抱拳齐声说:
“请帮主给个交代。”
郭天赐冷冷看着两位长老,以及在座的诸位堂主,冷笑道:
“只怕你们想让我交代的,不是梁家之事,而是当年洪老帮主的事情吧?”
众人沉默,逼宫之态尽显。
郭天赐又看向刚刚传话的弟子,嘴角扬起一抹嗤笑。
“我该叫你洪十,还是当年洪家的那个孽种王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