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将陆绝拉出密室,站在厨房大门的屋檐下,冬日的暖阳斜斜地打在他们身上。
杜老爷迎着阳光,将眼睛眯的更细了,身体靠着拐杖,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对陆绝道:
「杜伯伯看得出来,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迟早是要走的,只是晴夏你也看到了,脾气和她娘一样倔,我这做爹的是真怕她想不开,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伯伯,就暂且捱几日,等她想通一些了,你想去哪杜伯伯亲自去送你。」
其实,当他知道混沌玉这码事后,原本是指望借着陆绝的光大赚一笔的,从此富贵滔天,高枕无忧。
直到昨晚看到杜晴夏满身是血的样子,他真的是吓坏了,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杜晴夏小时候的模样,想到了亡妻,想到他随时会失去这个女儿。
他真的怕了,怕到连混沌玉的主意都没心思打了,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上从前的日子,虽算不上腰缠万贯,但也是衣食无忧。
「杜伯伯从前……对不住你,最后再卖着老脸求你一次。」
阳光打在他脸上,除了横生的肥肉,更是把每一条岁月埋下的皱纹都展现得清清楚楚。
陆绝怔愣地看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说答应。
沉默了片刻,眼眸淡淡移开,只道:「杜伯伯这几日不但要约束好家丁,更不能让外人进府。」
杜老爷听出了他的意思,顿时心宽了许多,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
转眼间杜老爷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为难地啧了一声:
「晌午过后,有个商队要到府中谈生意,你也知道杜伯伯没什么本事,就靠着这些经营起家,生意可不能不做。」
陆绝闻言果决地摇头:「待我们走后,杜伯伯想如何都行,但此时,万万不可。」
杜老爷单手搭在拐杖上,大拇指摩挲了几个来回,皱眉踌躇起来。
陆绝道:「若是为难,我们这就启程……」
「不不,不为难!」杜老爷急得伸出一只手压住陆绝的肩膀,满脸堆笑起来:
「陆世侄,你看你这急性子,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做生意也讲究缘分,看来这就不是我该赚的那份钱。听你的,都听你的。」
——
密室外有商有量,可密室内却别是另一番气氛,凝固而尖锐。
杜晴夏单手撑着头,面色不善,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反复打量着骆蝉衣。
骆蝉衣与她对视了一眼,没心情理会她的敌意,百无聊赖地坐去桌案边,顺手捏起一个花样糕点,尝了起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说他欠你的钱,欠了多少?」
「他从你借钱做什么?」杜晴夏一副审犯人的口吻。
骆蝉衣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只手放在下巴处接着细细的糕点屑,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着。
她真是不想理会,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陆绝不喜欢说话,有些人真的是掰扯不明白的,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唾沫。
她的这种漠视的态度更让杜晴夏窝火,她紧紧抿住了嘴唇,从鼻子里重重呼出气,又道:
「你出门这么久都不用回家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家?」
骆蝉衣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目光也失了神,眼婕微颤,指尖还掐着小版块糕点,缓缓转眸看向杜晴夏。
她说得不错,她的确没有家,冥界是她卖身为奴的地方,而骆家村永远也回不去了。
这偌大人间任她飘荡,可以去任何其他地方,却生生世世不再有家。
杜晴夏,你说的真好,以后就别再说了。
蓦地,两道暗
紫色的光从骆蝉衣的双眼中迸射而出,瞬间进入了杜晴夏的眼中。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杜晴夏的脸色霎时变白,神情无比恐慌,连连向后挪动身体,远离骆蝉衣。
妖怪?!她是妖怪!
杜晴夏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会发光,就像黑夜里的猫一样,猫妖!!!
「啊——快来人啊!猫妖!」
「啊——」
杜晴夏歇斯底里的叫喊,边叫边躲,身体已经离开了软塌,往墙边退去。
可是,为什么?她竟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难道是她太紧张害怕了?
杜晴夏再一次张大嘴巴,大声地叫喊,她分明已经用尽了全力,可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她慌乱地用手拍地,听到「砰砰」的声音,她没有聋,是哑了。
不,不!
她继续张着嘴,拼命地喊叫着,可嗓子却像是不存在了一样,没有一点声响,只听到心脏紊乱的狂跳声。
眼泪像断了线一样,从眼眶里不停地流下来,她张着嘴绝望地嚎哭着,歇斯底里却鸦雀无声。
此时骆蝉衣走到她面前蹲下,将手中半块糕点塞进了她大张的口中。
泪水和口水裹着那糕点,杜晴夏对着骆蝉衣的脸一口吐出去。
骆蝉衣侧身一躲,落到了地上。
此时杜晴夏也不害怕猫妖了,满脸泪光的她抓住骆蝉衣袖子,开始厮打起来,嘴里无声地骂骂咧咧。
骆蝉衣任着她纠缠扭打,神色冷淡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嘴巴,可得管住。」
杜晴夏撕扯的动作忽然就停了,她一双猩红的眼,又惧又恨地瞪着骆蝉衣。
「我的话记住了吗?」骆蝉衣冷眼看着她。
杜晴夏抽泣着,眼泪噼里啪啦落下一串,可她却只是瞪着她,一动不动。
骆蝉衣冷笑一声:「看来是没记住……」起身便要走。
杜晴夏更加用力拽住她的衣袖,眼中的恨意明明又加深了几分,却咬着牙点头,无声地说道:「记住,记住了……」
骆蝉衣叹了口气,也懒得同她计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深处璀然一亮。
「你们……」此时门口处的杜老爷一声惊呼。
他与陆绝一进屋,就看到这两人离得这么近,杜晴夏还扭扯着骆蝉衣的衣裳。
几乎是同时,骆蝉衣感到那双揪着自己的双手被人一下子扫开,她自己也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中文網
陆绝扶着她,紧张地扫视一圈,眉心微皱,眼中满是关切:「你没事吧?」
骆蝉衣立刻摇了摇头,让他安心。
「爹——」
另一边的杜晴夏嚎了起来,胸口猛烈起伏,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抽泣道:「我……」
她哭声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忽然抬手指向骆蝉衣:「是她……」
杜老爷将女儿搀到软榻上,看着她如此狼狈,很是心疼:「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杜晴夏张口啜泣着,同时眼神十分慌乱,她明明受了极大的委屈,明明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可为什么就记不起来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可又不明白为什么要摸喉咙,她这是怎么了,刚刚发生什么了?
杜老爷心焦道:「晴夏啊,你这是怎么了?」
「杜老爷。」骆蝉衣说道。
杜老爷转头看向她:「骆姑娘,这是……你们刚刚……」
「可能是这糕点不合胃口吧。」她目光点了下地上那一团:「她刚吃了一口,就开始发脾气。」
杜老爷目光也随之看过去,奇怪地「嘶」了一声:「不应该啊,这可是她最喜欢的糕点。」
「杜小姐有伤在身,自然心浮气躁,杜老爷最好让她在房间静养,总是出门不利于她伤势恢复。」
杜老爷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于是扬声向外面喊道:「快来人,将小姐抬回房。」
转头他又对骆蝉衣和颜悦色道:「让你受委屈了。」
骆蝉衣微笑,摇了摇头。
杜晴夏直到被下人抬起来,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都别动,我想起来了。」杜晴夏突然叫道。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杜晴夏眉头紧锁,用力地回想着:「嘴巴……可得,管住了……」
「你说什么?」杜老爷附耳去听。
杜晴夏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嘴巴可得管住了,什么意思啊?
她就在这种冥思苦想中被下人们抬走了。
陆绝眼看着那软塌消失在密室大门后面,转头对骆蝉衣说道:「以后,有多远离她多远。」
看陆绝的神情,他似乎是断定了杜晴夏已经疯了。
骆蝉衣有点想笑。
——
午夜。
骆蝉衣睡在床榻上,皱着眉翻了个身,说不上来哪里难受,但困意正浓,她一头扎进被子又继续睡了过去。
「骆蝉衣……」
声音从床榻边上传来,与此同时,她头上的被子也被人掀开,一块潮湿的手帕覆住了她的口鼻。
骆蝉衣一下子清醒,抬手便去抓。
「是我。」
是陆绝的声音,但听起来又有些奇怪,应该也是用手帕之类的捂着口鼻发出的。
她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下,但她很清楚,此时天都没亮,陆绝可不是那种无聊的人,这个时候他来叫醒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她迅速起身,寻找周围的一切异象,房间里没有点灯,一切事物都隐于黑暗。
「有烟。」陆绝说着托起她的手背,连同她手上的湿手帕一起覆住她口鼻。
不错,这房间里此时弥漫着大量的烟气,她刚刚睡觉的时候就感觉到喉咙非常不舒服。
她第一反应是这是有人故意放的毒烟,想要在不知不觉间害了他们性命。
但很快她就排除了这个猜测,因为这烟是从房间四面八方的缝隙里涌进来的。
此时外面传来遥远又嘈杂的声音,只不过这个密室非常隔音,具体是什么声响很难分辨。
「走火了!」她道。
陆绝「嗯」了一声:「应该是。」
「我们得赶紧出去。」她抓起身边架子上的衣裳,慌乱地穿套上。
烟只会越来越浓,温度越来越高,就算火没有烧进来,他们也迟早会变成烤肉干。
而对于她这个提议,陆绝却犹豫了,迟疑了半晌才动。
骆蝉衣忽然就想到了,陆绝在犹豫什么,怎么会无缘无故走火,一定是有人蓄意放的,目的就是把他们逼出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此时就在暗中观察整座杜府大院,蓄势待发,只待他们的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