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板把他们两个供起来……
骆蝉衣琢磨着这话,不由得在心里发笑,夸张!
可等他们到了鸿云客栈,才发现庞三爷的话……还挺实在的。
掌柜的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和庞三爷年纪相仿,二人既然是朋友,性情就一定有相通之处。
果不其然,这位祁掌柜也是出了名的热情好客,好打抱不平。
知道他们俩就是求来了雨的「道长」,祁掌柜把小二肩上的小抹布往自己肩头一搭,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的亲自接待,一身肥膘被累得嗤斥带喘,也不肯歇下来。
敞亮的嗓门毫不掩饰一腔自豪,响彻楼上楼下:「这二位就是求雨的神仙啊,我祁某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请来他们,以后我这鸿云客栈可就出了名了!哈哈哈哈……」
晚饭本来是设在大堂里最大的雕花梨木大桌上,可是自从祁掌柜的宣扬之后,越来越多人涌进客栈里,甚至还只觉排上了长队,让他们给算命看相。
骆蝉衣与陆绝一下子就成了被观赏的动物,光是呆着都别扭,更别提吃饭了,最后只好挪回到卧房里。
卧房里也十分宽敞,八角紫檀大桌坐上七八个人都不成问题,即使这样,依然没能摆下全部的菜,最后只能又在旁边又加了一个小桌。
骆蝉衣坐在满登登的大桌前,第一次面对美味佳肴有些犯愁:「祁掌柜,不是说好要从简嘛,我们就算是牛,也吃不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牛?」祁掌柜捧腹爽朗地笑了起来:「想不到道长还很风趣。不用担心,你们吃剩的,外面那些人都抢着要的。」
抢他们吃剩的?真拿他们当神仙了不成?
他们才来多久,就宣扬成了这样,想到外面那么多人还等着看相,骆蝉衣只觉脑仁直疼。
「祁掌柜。」陆绝从前襟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向他:「这东西你可认得?」
祁掌柜接过那个红穗玉佩,只见玉质纯净,十分熟悉,突然他灵光一现:「哦!这是我庞兄弟的!」
他惊喜地看向他们:「想不到,你们还是我庞兄弟的朋友,他能把这玉佩给你们,定是非同一般的关系。小二,小二,再加几个菜!」
吓得骆蝉衣一把按住他,就差上手捂他的嘴了:「祁掌柜!」
「祁掌柜,我们过来,只为找个可靠之处,不是为这些虚物。」陆绝道。
骆蝉衣点头:「对,我们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息歇息。」
祁掌柜眨了眨一对小眼,反应了一会,接着一拍大腿:「哟,你看我办错事了,这件事上欠考虑了,二位神仙,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骆蝉衣伸出一只手,为难地打断道:「也别叫神仙了。」
道长这个称呼,她都勉强适应,怎么又变成神仙了。
「那,那我……」他指了指门的方向。
骆蝉衣点头,作出恭送的手势。
「那我就不打扰了,二位请慢用,趁热吃,趁热吃。」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回身:「那……那那些人还给算命吗?」
骆蝉衣摇头。
「好好,好!那我让他们都散了,散了……」他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另一间房就在隔壁,有任何吩咐随时叫我。」
骆蝉衣点头。
祁掌柜走出门外,缓缓关上房门,一张肉白的大脸慢慢便窄。
就在还剩一条门缝的时候,他的动作又是一顿,他忽然反应上来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唐突,毕竟不清楚这二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那个,不住另一间也行,这间床很大,很大……」
在骆蝉衣逐渐无奈的表情中,那扇门终于合严了。
难得安静的房间内,两个人互看一眼,没再说什么。
确实是饿了,各自提起碗筷,开始地吃起来。
陆绝偶尔向她碗里夹几样菜,但他并不会多说任何话,就比如:这个红烧肉入口即化,回甘无穷,你一定要尝尝……
只是他觉得好吃,便会替她夹一些,或者她够不到的菜,他修长的手臂占了优势,也替她夹了来。
而骆蝉衣一直闷头吃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不论吃哪样菜,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庞三爷的事也不急于一时,今晚我们都好好睡一觉吧,养精蓄锐,等明天看看情况。」她边吃便说道。
她说完特地留意着他的表情,她知道陆绝一定会反对,以他的个性,既然答应了人家,事情办成之前,很难睡个安稳觉。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陆绝沉默了片刻后,居然「嗯」了一声:「好。」
他居然同意了。
骆蝉衣微愣,看着他。
他的眼睛对视上来:「怎么了?」
她眉眼一弯,笑了笑:「没怎么,帮我夹只虾。」
陆绝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伸手夹了只最大的来,她端碗去接,却不料他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她正要抗议,却见他放下了筷子,开始动手剥起来,细长的手指染上了油花。
他掐着虾尾,朝她碗内一挤,一大条干净粉嫩的虾肉,落在了她的碗里。
她看着那晶莹的虾肉,微微有些失了神。
若是她自己吃,一定马马虎虎扯掉虾头,囫囵个塞进嘴里,再揪着尾巴胡乱撕扯,绝不会这样用心去剥一只虾。
更没有被这样精心照顾过。
「怎么了?」他盯着她问。
「没……」她抬眼匆忙看了他一眼,夹起了虾肉放进嘴里,点头道:「好吃。」
「还要吗?」
她看向那盘油焖大虾,点了点头道:「我自己来就行。」
陆绝起身干脆将一盘子都端到面前,继续剥壳:「我已经沾手了。」
「那……你自己也吃啊。」
「我吃饱了。」
他就是在单纯给她剥虾,骆蝉衣有些不太好意思:「我还是自己剥吧……」
她说着便去夺他手里的大虾,他却没打算松手。
她一扯之下,那虾头与虾尾猝然一断,迸溅出一条汁水,尽数喷在了他的脸上。
骆蝉衣立即抬眼看他:「对不住啊。」
但此时陆绝手里捏着虾头,有些怔愣地看着她,这个模样竟意外有些搞笑。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连忙四处找手帕,却一无所获,只好起身用自己的衣袖去擦。
她一手扳着他的头,另一只手蜷在袖子里,慢慢擦去他脸上的油汁,顺着坚挺的鼻梁,擦向清晰精致的眉骨,嘴上仍在道歉。
「好了……」她整体检查了一下他全脸,确认擦的干干净净。
可就在对上他的目光之时,她忽然有种浑身被定住的感觉,他此时微微仰着头,一双浓墨一样的眼睛久久地盯着她看。
就如同在黑夜最深时分,漫天星月不遗余力掺揉在夜色中,其光芒如水般清冷,又比绸缎还要柔和细腻。
好似被这个眼神粘住,她一时间竟挪不开目光,就这样四目相对,看着……看着……
直到桌旁发出「当」的一声轻响,是筷子滚到了地上,她才猛地回头神来。
陆绝是坐着的,她站在他面前,可不知不觉间,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显比之前靠近
了很多,甚至膝盖都碰到了一起。
就像他们之间有块磁石在吸引着,奇奇怪怪,要不是被声音惊醒,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她立刻挪开脚步,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眼桌上的菜,看了眼窗外的风景,又看了眼墙上的壁画……
唯独没再看陆绝,只清了清嗓子道:「我也吃饱了,那我,先回房了,困了……」
他顿了片刻,最后「嗯」了一声。
骆蝉衣回到房间后,洗了个澡,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沉暗下去,偶尔飘过几只孤雁的身影。
可她的心还是无法自控,乱乱的,像长了草一样。
而且这种草好像还会开花,莫名其妙还有一点美好。
——
午夜时分,庞府后院的右室内,燃着一盏幽微的纱罩灯,将一切事物都笼罩在缥缈之中。
箱柜之上摆放供果,轻飘飘的青烟从供香中飘荡出来,流向墙上那幅暗淡的画像。
箱柜之上还有一个黑色的长颈瓶子,像是普通的花瓶,但那花瓶突然动了一下,就像里面有什么活物。
没过多久,一股烟雾从中蔓延出来,渐渐落地生出形态,最终化成了人形,是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站在供香前,垂头深深地嗅着,像是吃饭一样,一口接着一口。
「原来,你是躲在那瓶子里,难怪那些和尚道士找你不到。」
「谁!」男子慌乱起来,看向后窗的方向,身体不自觉地后退。
片刻,一个人影映在窗上,看身形是个女子。
男子丝毫不敢大意,转眼看向瓶子,又想躲进里面去。
「你以为,你还躲得了吗?」那女子冷声道。
是啊,他的藏身之所已经被发现,躲与不躲还有什么区别。
男子放弃了行动,上下打量着那女子的身形,终于认了出来:「你是今天那道士!」
骆蝉衣推开窗户,撑手一跳,跳进了屋子。
男子吓得向后一退,撞到了箱柜上,瞪着她叫道:「你要干什么?」
她轻轻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抬眼瞥向他:「我想干什么?小鬼,你胆子真不小,你难道不知道,鬼魂赖在人间是大忌,真等到鬼差来抓你,非让你魂飞魄散不可。」
她此时才看清这个年轻男子的面貌,有些偏瘦还算清秀,想不到庞夫人喜欢这么嫩的。
只是越看,她越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