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羽和文静禅拿着如意酒回到了房中,一路上两个人都各想各的,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算起来其实下山也没几日,但灵羽总觉得这些天过得和她以往都不太一样。
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天上弦月高悬,有人敲了敲文静禅头顶的瓦片:“师傅,喝酒吗?”
他没想到她又跑到楼顶去了,不过这也像是她的行事作风。
文静禅出现在了她身边,和她一起坐在屋脊上。
祥福镇早就入夜了,街道上都静悄悄的,只有空中偶有寒鸦飞过。
灵羽倒了一杯酒给文静禅,然后就抱着膝盖抬起头看月亮。
仙宫广寒,与她最初的家,太像了。
“师傅,”灵羽眼睛看着月亮,头也不转地问文静禅,“你要是不修仙了,会做什么呢?”
“是问我若渡劫失败吗?”文静禅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我还没想好,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灵羽说,“是问你不修仙会干嘛。”
文静禅有些不太懂,这两个问题不就是同一个吗。
“那我先告诉你,”灵羽说,“我想做一座高塔,寒来暑往,只顾看风景,不用动脑筋。”
她忽然转头看着文静禅,不知是月色太冷,让她的眼睛也沾了几分寒凉,还是她从始至终,都如此游离于人世之外。
“你呢,”灵羽问,“你可有求而不得的事?”
文静禅与她长久地对视着,最后还是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她不知道的是,每次这样的目光相接,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两军对垒。
每一次他的躲避,都是一次败阵。
他垂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有。”
灵羽知道,他没有说谎。
武阳真君是天之骄子,是一千七百岁就离天门半步之遥的地仙。
渡过一劫,他就能成仙成神。
这样的人,心中自然没有求不得的事情。
听见答案后她笑了笑,端过自己那杯如意酒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她觉得有一股热气烧得心肺生疼。
她本该纵横天地间,乘风而起,所向披靡,如今却是这幅模样。
文静禅看着她,始终一言不发。
他想说些什么,来解释自己为何心无所求,到嘴边的话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最后还是未能说出口。
该从何说起呢?
文静禅只想说,他心中的求而不得,就在眼前。
缘分深深浅浅,他在梨水溪捡到了灵羽,又在绿柳别院收她为徒。
他曾了三十年,才说服自己暂且搁置的前尘,又在千年后与她重逢。
要是能成神仙就好了,这是他最近又生出的贪念。
以前他修行,虽然知道自己会有登仙的一天,但是从来没有盼望过。
如今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心中生了贪欲,时不时妄想早日渡劫飞升。
到时候他就可以渡她成仙了。
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他和灵羽之间,总隔着什么。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月亮,他却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说了那么多话,文静禅还是猜不透她的心思。
“不喝酒吗?”灵羽问他。
见文静禅没有回应,她在手中掐了个诀,丢进了他的酒杯里。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六爻术?”文静禅有些意外。
那几本书她一看就会犯困,怎么随手又能使出来。
“为了卜一卜自己的前路,”灵羽说,“再抗拒也得学学。”
灵羽拿起酒杯,朝文静禅递过去。
这酒里,有她卜的一卦。
“徒弟才疏学浅,这一卦也许能成,也许不能,”灵羽说,“但若成了,师傅就能看见一桩未来之事。”
“再有这如意美酒加持,大抵是一件美事。”
她已经做到极限了,文静禅如果再不上钩喝酒,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骗他。
只能祈祷他今夜睡得死一些,能给她机会溜走。
他迟迟未动,灵羽觉得自己是没辙了,正想收手的时候,他却接了过去。
不等灵羽多说什么,他就灌了下去。
他好像,有些着急?
灵羽有些不确定,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
喝完酒,文静禅就从屋顶消失了。
灵羽在心里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他会梦见什么呢?
灵羽抬头看月亮,心中不由得猜测起他即将到来的梦境。
她的六爻术学得勉勉强强,前世今生几万年都是一知半解。
今日给他这一卦,她的确是认真了的,不过能力有限。
“好梦,”灵羽对着月亮说,“师傅。”
文静禅的思绪非常繁乱,平日一炷香就能入睡,今夜却辗转难眠。
幻境中的灵羽,比几万年前掀起神魔大战的魔尊还要杀人不眨眼。
他虽然没有问灵羽,但一直都在想为什么。
还有灵羽的血,烧伤时包扎,就让他无比刺痛。
这次有阵法掩住五感,那股钻心的痛却一分未减。
一千多年前他在无相渊,以自己的灵根救她的时候,也是痛不欲生。
这绝无可能是巧合。
文静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摸了一下自己眉间的法印,这是灵羽啄了自己以后就留下来的。
至今毫无消退之意。
他从未在任何书本典籍上看见过类似的记载,也从未听过相似的情况。
这些年他也去过凡俗人世历练,斩妖除魔无数,见识过不少天生毒物。
他所中过的毒,有的是为了取他性命,有的是为了让他残废。
接触到灵羽的血时,如果说那是毒药,也是一种很特别的毒药。
不想伤他,也不想废他。
只想让他痛。
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头,甚至他的仙骨灵根,都痛得超出常人所能忍耐的极限。
有一个猜测在文静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抓住那一片灵光,却被袭来的困意缠住了。
他的思维越来越混沌,隐约之中似乎听见了有人祝自己好梦。
那声音很远又很近,像一片天空中飘落下来的羽毛。
落在他心头时,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