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离权的目光追着青鸾,直到再也看不见厌笙的身影。
仙宫广寒,荧荧冷光的月桂树下,站着他这么一个久久不愿离去的神。
直到火焰彻底冷却,才有人从重重宫殿中飘了出来。
那只差点被吃了的白兔在她怀里,来人只着一身白衣,头顶珠翠十分低调,身上鲛纱也没有用霞光染过。
“帝君。”她对着公离权微微颔首。
三十三重天上见过恒我的神仙比较少,她飞升的故事在人间有无数个版本,甚至到最后连姓名都被更改。
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在一方清寂之地安心修炼。
见到公离权变如此外貌做如此打扮,她也没有多问什么。
“多有叨扰。”公离权有些抱歉。
“帝君若需一处僻静与她相约,不必与小仙客气。”恒我仙君说。
话是这么说,公离权还是朝她道谢:“多谢仙君。”
恒我拜会过公离权后就离开了,与此同时厌笙正好回到苦问池。
青鸾变回雏鸟的样子,在草坪上来来回回打滚,它吃多了,需要消食。
厌笙坐在自己睡觉的树上,双腿在空中来回晃动,抬头看着仙宫广寒。
那小道童问她的话也不知怎么的,始终在她心里盘旋个没完,她不断回忆起在虚无地的往事来。
说是回忆,其实全是千篇一律的东西。
一团微弱的魂火在无尽黑暗里游荡,最开始她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飘,却飘不到尽头。
后来她四处乱晃,也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
到处都是空的,除了虚无什么都没有,到处又都是满的,被黑暗填满。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虚无地度过了多久,和小道童随口一说的几万年,其实是她按人间的感觉随便估算的。
岁鸢活了不到二十岁,她觉得那不过是她在虚无地时的转瞬间。
有人陪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个人能说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什么。
厌笙在三十三重天,就只有青鸾陪她,不过这鸟笨得很,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更别说回答她的话。
那个小孩嘛,至少听得懂人话。
揣着这样的盘算,厌笙竟真去赴约了。她兴致来时就会乘青鸾上广寒,每次公离权都先她一步,站在月桂树下等她。
厌笙那时候丝毫没有多想,只当公离权是恒我仙君的座前童子,住在广寒宫所以次次都先到。
两人相聚的次数多了,第一个胖起来的竟然是青鸾。
它的羽毛变得极具光泽,眼睛如宝石般透澈闪耀,伸手摸它羽毛下的根骨,首先会触到它健硕的胸脯。
青鸾从一开始的巴掌大小,变成了足足有厌笙膝盖高的模样。
这天两人坐在火堆边上烤跑山鸡,厌笙皱眉盯着一脸期盼的青鸾,过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公离权:“你怎么不长个?”
青鸾都长大这么多,怎么小道童毫无动静?
公离权被问得有些尴尬,扯着嘴角回答厌笙:“仙子,神兽虽然是神兽,但也是牲畜,人跟牲畜能一样吗?”
厌笙的本体也不是人形,她理解不了,但也不再多问。
干柴在火堆里发出噼啪的爆声,星星点点的火光被热浪推向上空,有些像人间新年时的爆竹和烟。
很多往事厌笙都抗拒回忆起来,比如说赫狄风新年时翻过高墙,给她带来宫外的烟爆竹。
荒芜破败的红林苑里,两个人舞着烟互相追逐,大雪落下,他就站在岁鸢身后,默默地看她朝海棠树合掌许愿。
死后魂火归位,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才知道公离权那时候是能听见她许的什么愿望的。
她朝诸神敬拜,虔诚问灵,想要永远陪在赫狄风身边,想要赫狄风永远康健,想要赫狄风一生顺遂。
所有美好的祝词她都毫不吝啬,一一向天祝祷,只盼对自己好的人也能圆满。
而今明白过来以后,她才发现当初自己有多可笑,估计公离权那时候心里也在讥讽她这个傻子吧。
越想她就越是生气,气到最后她将手中的枝条朝火里用力一掼,险些把火堆打散。
公离权把散开的炭火一一拨拢:“仙子怎么突然发怒?是闻着不好吃吗?”
厌笙烦得很,抄着手挺直腰恶狠狠地盯着火堆:“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很讨厌的人。”
公离权的动作顿在原地,他不敢回头看厌笙,既是怕面对她,也是怕她发现端倪。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架火,漫不经心地问:“仙子想起了谁?”
厌笙不愿回答,一则因为她觉得非常丢人,怎么会被人从头到尾蒙在鼓里,还死心塌地。
二则她一想就生气,一生气就想去找公离权拼个你死我活,但她还被三光锁链扣着。
火堆被重新架好,公离权把手里那根拨火的树枝也丢了进去,迟疑很久之后,转头看着厌笙:“他要是死了,仙子会觉得好受一些吗?”
厌笙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情绪平稳,神色与往常相比也没不一样,但是总有股不太对劲的感觉。
她上看下看:“你想去杀他啊?”
此话一出,厌笙都觉得有点好笑,别说这个小孩儿了,她不照样被公离权锁在三十三重天,哪里都去不了。
“算了吧,”厌笙摸了摸他的头顶,“活着不好吗。”
公离权彻底愣在原地,厌笙早已收回手,去拿过树枝折断了往火堆里丢。
烤鸡滋滋冒油,厌笙抓着腿骨飞快扯下鸡腿,塞进了公离权手里:“别想了,就你这点修为,你打不过他。”
她又扯下半截翅膀丢给青鸾,剩下的就直接举起树杈上嘴啃。
“他很厉害吗?”公离权顺着她的话头问下去。
厌笙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回答他:“还行,不过有些不要脸。”
公离权继续问:“怎么不要脸?”
真要硬碰硬的话,公离权不是她的对手,但公离权从来没有跟她公平斗过。
不是找人帮忙,就是趁她之危。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厌笙说,“你我不过萍水之交,我的仇用不着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