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鸢的大婚之日定在了来年开春的时候。
一来为了将安息易主之事通传邻国,二来为了让更多人准备充足参加婚礼。
因为不愿意亲自绣婚服的事情,她和赫狄辞追起了不少冲突,两个人几乎到了拔刀相向的程度。
也不知道后来他是如何想通的,安排了几个后周的绣娘,翻山越岭而来替岁鸢绣婚服。
其实按理说,岁鸢出嫁时是有御赐的婚服,但赫狄辞追说什么也要另用一套。
春风自东土故都起,吹拂过山岗,越过河川,催开草原上第一朵野。
低头吃草的牛羊看见了破土而出的一簇嫩草,大雁飞回,春日降临。
岁鸢将一块铜板丢进鱼池,底下已经堆列了不少,若有人细细分数,就会知道里面有一百枚铜板。
正好她上次见到赫狄风,就是一百天以前。
岁鸢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一百天,赫狄风杳无音信,她竟然还日日为他牵肠挂肚。
有时夜半惊醒,她还会死死捏着赫狄风送她的那颗明珠,仿佛那一点点光亮,能为她驱开一切阴霾。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天未亮时就被一群侍女叫醒,然后开始替她梳洗打扮。
现下她已经穿戴整齐,只等着吉时一到,就去拜堂成亲。
喜婢低眉顺眼地排在岁鸢身后,捧着拜堂成亲礼件。
长鼓擂动,岁鸢随礼官的引导举着喜扇朝前走。
各部各族来观礼的人很多,岁鸢是中原王族时隔两百年,再次嫁来西域的公主,这片土地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她这样的异乡人。
青若跟在她身侧,一边走一边从提篮里抓出喜干果沿路撒下。
宾客也不多矜持,都争抢着去接,毕竟她是后周公主,身份尚算尊贵,又是未来的安息王后。
岁鸢的余光暼到争抢果的孩童,心里像被针扎一样抽痛。
这样的情景她幻想过,她曾经想过,她要在自己和赫狄风的婚礼上,把喜撒给银沙川的孩童们。
还要送喜酒给为她的仓库打了把铁锁,却不肯收钱的铁匠。
喜宴上会邀请很多人,比如送鸡蛋的年轻人,教她怎么用皂荚洗衣服的婶娘,和帮她背柴火的猎户。
总之,她幻想过与赫狄风在那个小镇生活一辈子,因为她喜欢那里,也因为赫狄风在和雅沙漠说爱她。
只是此时此刻,这个说爱她的人又在哪里?
岁鸢踩着台阶走到了王宫最高处,在喜婢的簇拥下转过头,面对着参加婚宴的来宾。
按照他们这边的风俗,赫狄辞追要跨八重高栏摔十二壮士才能走上高台,牵着岁鸢的手拜堂。
这时候他刚好纵身翻越最后一道木拦,面对前方十二个人高马大的安息壮士。
青若在一边搀扶着她,忍不住凑近低声说:“公主该不会真要嫁给他吧?”
岁鸢一眼扫到了那些人腰间的凸起,微微侧脸回答:“一会儿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的话音刚落,宫墙外扔出不少飞钩,卡在墙头上,紧接着就是一个又一个士兵翻了进来。
阻拦在赫狄辞追跟前的壮士也不再掩藏,直接抽出短刀朝着他劈砍过去。
一声箭啸响起,仿佛是冲锋的号角一样,宾客中混入的兵丁纷纷撕开伪装,和赫狄辞追的亲兵拼杀起来。
慌乱中有人踩了岁鸢的裙摆,连累她一下栽倒在地。
有只羊脂白玉般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岁鸢顺着手臂望上去,看到了一个端庄雍容的女人。
她的眉眼与赫狄木刺夷的眉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论是谁来了,估计都能一眼猜出他们两人的关系。
“海云敏,”女人的身后有个声音叮嘱她,“小心些。”
她扭头对着那人笑了笑,打发他离开后又转过来不由分说拉起岁鸢。
“百闻不如一见,”海云敏看着岁鸢的脸,笑得十分和善,“难怪这些年轻人为了你命都不要。”
这话有点奇怪,但岁鸢又说不出哪里怪。
保护海云敏的将士把两个人围了起来,岁鸢根本看不见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惨叫声不是人墙可以拦住的,兵刃相接的碰撞声也不绝于耳,厮杀就在咫尺之间。
海云敏甚至有空拉着岁鸢找了个台阶坐下,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脸:“像,真像。”
“像谁?”岁鸢问:“苏蛮弥弥还是阿兰华?”
“有区别吗?”海云敏反问她:“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
岁鸢被这么一问,倒也愣了片刻,不过随即又笑了笑:“王妃说得也对,像谁都差不多,反正不是爱我。”
“你知道就好。”海云敏松开她的手,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膝头,挺直了脊梁看岁鸢。
“王妃是特意来讥笑我的?”岁鸢有些不明白。
“我儿子为了你来求我,这是他长这么大的第二回,”海云敏说,“上一次是求我救阿兰华。”
果然是赫狄木刺夷。
筹备婚礼的确是个很好的契机,能够让赫狄辞追稍微放松一些警惕。
如今海云敏带着军队杀了进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不知道赫狄木刺夷在什么地方。
“看阿兰华的下场,王妃应该不是为了救我而救我吧?”岁鸢说。
海云敏似乎有些欣赏岁鸢,不由得仰起眉毛,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都变得有些亲和起来。
“你比她聪明一点,”海云敏说,“不过也没什么用。”
说完话她就站了起来,岁鸢只能仰头看着这个女人,海云敏的姿态变成了彻底的俯视。
“真是可惜,”海云敏说,“虽然只见了第一面,确实有些舍不得你就这么死掉。”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的动作却与此没有丝毫关系。
海云敏一脚踢在了岁鸢的背后,围着他们的护卫让开一条口子,将岁鸢丢进了血肉横飞的战场里。
失去了护佑后,岁鸢从长梯上滚落到空旷的平地,一把刀立刻朝着她劈下来,也不知道是海云敏带来的人,还是赫狄辞追的人。
完了,这个想法从她心里闪过,随即死死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