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已知晓?”文静禅皱眉问灵羽。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略微有些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灵羽。
之前灵羽也干过比较离谱的事情,文静禅都是一笑了之,这次他却皱着眉,期待着她的否定。
“我知道,”灵羽坦然回答,“所以我想看看师傅怎么选。”
“是救一城百姓,还是救杜婠意一人。”
祭台上的剑忽然不断抖动着,在文静禅闭眼的瞬间,终于飞回了他的手中。
灵羽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眼熟。
当年她就是如此,站在为她量身定制的阵法里,仰着头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仙。
她问公离权:“你为何要杀我?”
公离权说:“为凡俗,为诸神,为一切生灵。”
说完这句话,公离权似乎心有不忍,于是闭上了双眼。
雷公电母引着雷电入阵,风神火神也降天火唤罡风助他。
那时候的灵羽看着他,想从他闭着眼睛的脸上找到答案。
如今灵羽看着文静禅,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烎魈身侧的龙影忽然有了实形,盘旋着朝着穹顶腾游而去。
祭台之下,囚牛骨也飞了出来。
杜婠意将年幼的弟弟靠着台阶安置好,就一步一步朝着阶梯上走过去。
烎魈听见有人在议论到底要不要相信她的话,还有人在议论要不要让她献祭。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这是你们能决定的?
转念之间,离惑已经变作了一把长剑,烎魈提着剑就朝囚牛骨劈过去。
剑锋离囚牛骨只差一寸,就被文静禅的剑格挡住了。
上一次重伤烎魈的,也是这把叫做无问的剑。
烎魈也拿不准自己究竟能不能当着他的面拿走囚牛骨,他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文静禅也未必会管这件事。
如今看来,侥幸终究只是侥幸。
烎魈将离惑收回一寸,紧接着翻手挑剑,顺势将两把交叠的剑压往文静禅的肩头。
“真君为何阻我?”烎魈问他:“难道不愿看我救我的娘子,也想让我娘子献祭?”
他的理由非常合理,以至于要不是跟了他一路,文静禅都以为他真是为了杜婠意抢夺囚牛骨。
“离惑弓弦已断,”文静禅侧身卸力,“你只是为了取囚牛骨血修复法器而已。”
灵羽回首,冷眼看着杜夫人踉跄地朝着她的儿子奔跑过来。
祭台上两人的打斗掀起狂风阵阵,杜婠意无法再上前,眯眼的沙石令她只得抬起手遮挡眼睛。
她并非习武之人,从小也只知道琴棋书画这些女儿家改学的东西,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察觉身后有把刀朝着她砍来。
杜文卿朝前踏了半步,他本张开了嘴,想要出声提醒自己的女儿。
但列祖列宗的牌位排布在祠堂之中,似千万座大山悬顶,若他真发出声音,便会倾覆。
灵羽见他忍不住关心女儿,又最后下定决心舍弃女儿,心中只觉得有些可笑。
她连头都没有回,遥遥一指便有一道灵力飞出,正正打中了杜婠意身后的人。
兵器落地声比人倒地的动静先一步引起杜婠意的注意力,她回头发现这人离自己不过方寸距离,吓得顿时腿软了下来。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把本该落在她脖子上的刀。
举刀的人她看着十分面熟,似乎是米行的伙计。
她平时有去城外施粥的习惯,去买米的时候,这个伙计还总笑吟吟地帮她搬东西上车。
长时间不去,再次见到时还会和她寒暄一句杜小姐多日不见。
如今他却拿着刀想要杀她。
灵羽的术法只是化作光刃穿透了他的肩胛,令他无法再拿刀。
他痛得龇牙咧嘴倒地,狠辣的目光却还是盯着杜婠意不放。
“你……你为何、为何要杀我?”杜婠意捡起刀,努力克制朝后缩的本能。
地上的男人捂着伤口看她:“杜小姐,我怕打仗,我怕流离失所。”
“我怕我的妻女如我幼时一般,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我怕我又眼见家中女眷被凌辱而束手无策。”
杜婠意原本在发抖的身体忽然就木楞了,她双手握着这把沉重的刀,看着这个平常慈眉善目的人。
他看起来约摸四十多岁,他幼时经历的那场战争,想来应该是当今皇帝登位前的六王叛乱。
难怪他会如此行事。
“我知道!你不想死了!”地上的男人忽然暴躁,顶着剧痛也要挣扎着扑过来抢夺杜婠意手里的刀。
“但你今天必须死!”男人怒喊:“你要是不死,大家就全完了!”
“顶着勤王名头的军队和皇帝的亲军会踏进济川城,杀光年轻的男人,掳走漂亮的女人。”
“财宝洗劫一空,楼阁付之一炬,幸存者寥寥无几,你今天必须死!”
他的话似乎煽动了不少人,祭台更远处也有人开始附和他,叫喊着要杜婠意马上死。
杜婠意看向自己的父亲,她还年少,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会想要征询一下父母的意见。
而杜文卿只是捏紧了拳头,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被碎石砸出的伤口还有未干的血迹,杜婠意看着父亲如此狼狈,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许是这一生都很可笑吧。
十分年幼时,她就知道自己只是寄养在大夫人膝下,不能期盼得到任何的偏爱。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事,努力学好一切讨杜夫人的欢心。
杜夫人不讨厌她,但也绝不可能喜欢她。
她的身边没有贴身的婢女,许多人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就连她失足落水,若非外人发现,她恐怕早就死了。
她不怪杜夫人,因为在还没有生下杜世安之前,杜夫人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偷偷落泪。
杜婠意睡在那张自己的小床上,背对着名义上的母亲,睁着眼睛陪她,直到天色渐明。
她还未有一子半女,丈夫就和府中婢女生下了杜婠意,叫她这个正室如何能不伤心。
甚至她的伤心,还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只能趁着夜色独自伤怀。
杜婠意幼时不懂也怨过,后来明白了,也就不怨了。
换做她来,她应该也会和杜夫人一样不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