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羽一睁眼,发现文静禅就坐在自己床边。
她猛然坐起来,仔细回忆着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怎么来的?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来这里干什么?
但这些问题,在她的脑子里都没有答案。
她的记忆好像是缺了一段。
“你在这里做什么?”文静禅问。
灵羽觉得有些奇怪,她都还没问他来这里干嘛,这小真君倒是先问上了。
“来看看宋青临的故土,”灵羽说,“好奇,走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她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既算不上真话,也算不上扯谎。
文静禅当然知道她一定有别的打算,只是她不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他只给刚睡醒的灵羽递了一碗温热的清茶,看着她喝完后又接过杯子放回床边的几凳上。
“师傅,我……”灵羽有些吞吞吐吐。
她这个样子可以说是一反常态,文静禅也意外得很,但面上还是依然保持着不动声色。
灵羽心里本来就犹豫不决,看着眼前人这双眼睛,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的眼里有一汪春池,望向她时十足耐心,眼里闪动的光就像是风起时的粼粼水波。
“想好再说也可以。”文静禅说。
灵羽听见他说话,才有些慌张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盯着他看了多久。
“在你来之前,我心中非常烦躁,”灵羽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以前总觉得我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所以并不计较代价,可昨日我突然有些迷惘了,万一所行非道呢。”
文静禅看着她的眼睛:“你愿意将所遇之事,详尽地告诉我吗?”
灵羽坐在床榻上,文静禅坐在边上的木凳上,她扭着上半截身子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
他这么一问,灵羽原本不酸的腰突然就酸了起来。
她故作舒展地伸臂,借此机会转过身体,避开与他对视的可能。
胸腔里越来越快的心跳让她有点燥热难耐,也不是第一次骗他了,怎么还越来越紧张了呢?
灵羽非常多余地摸了一下鼻尖:“没有遇到难事,就是杞人忧天做个假设罢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别说玲珑心窍的文静禅,换个傻子来多半都能看出她又在欲盖弥彰。
“那你为何做此假设?”文静禅问。
“我闲的。”灵羽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抬眼去看头顶的帷幔,心想这个布料可真布料啊。
文静禅就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过了一小会儿后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他养了灵羽那么久,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吗。
“城中有个极其古怪的阵法,”文静禅说,“你在这里也有几日了,可否发现?”
要说发现,那她肯定是发现了。
但是这个发现也是分程度的,她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要不是烎魈告诉她,灵羽可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文静禅此时提起来,颇有查问功课的意思。
灵羽也不多想,直接就把烎魈的答案抄了过来:“有一个用活人做祭祀的障眼阵,布阵之人是谁不清楚,不过此人也许存的是善心。”
来的路上文静禅也看到了,人间处处是战火,这座济川城能偏安一隅,就是倚仗灵羽所说的阵法。
他点了点头,对灵羽的长进表示肯定。
“师傅,”灵羽忽然凑近了文静禅一些,“你觉得这个阵法它合理吗?”
文静禅面对近在咫尺的灵羽,紧张得连呼吸都收住了。
要是此时在他面前有一方铜镜,他就能看见自己又紧张又僵硬地吞了口唾沫。
过了许久,文静禅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才从嘴里吐出来一句:“不得无礼。”
灵羽先是不解,然后皱眉看见了自己的鼻尖差一寸,就能碰到文静禅的下巴,她才明白过来这个无礼指的是什么。
“哦。”灵羽退了回去。
“阵法若是消散,济川城如此富庶,”文静禅说,“必然会被多方势力觊觎,也许就没有这样的安乐日子可以过了。”
他没有回答灵羽关于它是否合理的问题,而是说了没有阵法的后果。
“所以,师傅是觉得祭阵的人就该死?”灵羽问他。
文静禅本想仔细想想这个问题,没想到灵羽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
她看着他,如同盯上猎物的饿狼。
这是第一次,灵羽朝着他露出了藏于心腹中的怨怼。
“或者我可以问,”灵羽说,“师傅也会为了救世人而杀无辜者?”
她得承认,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和文静禅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要不是今天她忽然问起这个,灵羽险些就要觉得文静禅是个值得托信的人了。
几千年前她遇到赫狄风的时候,明知不可沉沦却还是一点点交付了真心。
后来他在打算杀她时说,她生来就会令天地动荡,她不死,世间就无法安宁。
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叫做岁鸢的凡人,她出生在王宫,未有一日真的被爱过。
她还以为赫狄风是上天怜悯她,给她的一点温暖。
行于风雪中的人,碰到一点暖意就会着迷,她就是这样被骗的。
如今她问文静禅,是否也会杀一人救苍生,是她在叫醒又有迷失之势的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问?”文静禅在她的注视下不解地问道。
他曾在灵羽的梦境中看到,她提着剑上了明净山,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她如今又以这种从未有过的凶恶神态逼问他,文静禅只想知道她消失的一千七百年到底遇到了什么。
才让她如此惶惶难安。
灵羽扫了文静禅茫然的脸一眼,心里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自己跟这个小真君有什么好置气的。
当初要杀她的是又不是他,他那会儿压根还没出生。
更何况他这样慈悲的人,这种略显无理取闹的问题问他,其实是有些不公平的。
灵羽一下躺倒,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偶然想起来就问了,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逐客令已下,文静禅也不再多留,他在灵羽的枕边放了个香囊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