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在黑森林的国土上行进了七天。赛尔还是少言寡语,格雷恩却能看出,离开王城越远,他的心情越不安。
他还在惦记着王城里的朱赛赫尔王和多兰赫尔王子。灾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将降临,而他却仿佛置身事外。他不能用忠实执行王子的意愿来宽慰自己。
格雷恩既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知道,像赛尔这样言出如山的汉子是不能直接劝解的。他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他说:“这样走太慢了。我们一直在远离人迹的荒僻森林里潜行,被人发现的可能很小。可是,时间对我们来说也很宝贵。既然相信我们是安全的,为什么不能暂时转到更通畅一些的路上呢?至少能让我们走得更快些。”
特林维尔和艾尔希娅自然毫无异议。赛尔只是点点头,“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是,我却不能保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就让我们去试试运气吧。”
第二天,他们就看到了赛尔所说的那条小路。
虽然只是一条最平常不过的小路,可是,久违了。从王国逃走的那一刻,他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行走在平坦的路上了。
特林维尔问道:“赛尔先生,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我是说,我们不会正好追上那些正在追我们的家伙吧?”
赛尔却只是平淡地回答道:“也许。”
特林维尔咧咧嘴,笑着说道:“就这些?赛尔先生,你就不能多给我一些建议吗。说不定你和我想的一样,都希望真的能追上他们吧?”
赛尔已经骑上马走了。他摇摇头,格雷恩看着他耸耸肩,无话可说。他自嘲地笑笑,打马追了上去。
就像赛尔和格雷恩分析的,他们迂回曲折的行进方式,让那些奉了国王之命捉拿他们的追兵,在黑森林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只要倍加小心,就能比预想的时间更快地走出黑森林之国了。
那是赛尔想的,也是格雷恩为他所能做的。
赛尔是个聪明的汉子,他能猜到格雷恩的良苦用心。
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道路两边是茂盛的松树,杂草丛生,高山环抱。极目远望,两条路绵延逶迤,伸向远方。
日已当午,他们停下来休息。艾尔希娅在离开伊利纳王城时就摘去了兜帽,不惧风尘的长途跋涉,依旧无法遮掩她秀美的脸庞。她取出面包和水,先递给赛尔。
他默默地接过去,轻轻点头致意。她也微笑着,再拿给格雷恩和大个子维卡。
格雷恩说道:“我们走过的这些路,并不都是我所熟知的。如果没有赛尔先生的指引,我们想必还在黑森林的高山密林中跋涉呢。不过,前面的路已经难不住我了。一定是通往魔羽国和紫竹国的。”
赛尔点头说道:“如果你们想去圣城,魔羽国是最近的路。可是,我并不能给你们一个我也无法确定的建议。该走哪条路,你们只能自己决定。再过半天,翻过了前面那道山岗,就是魔羽国的疆域了。要到紫竹国,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过,今天晚上之前,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咖拉德加的土地了。”
格雷恩说:“十分感谢,赛尔先生。我们已经离边境很近了,请你回到王城,回到多兰赫尔王子身边去吧。”
赛尔看了他一眼,闷声闷气地说道:“半途而废,不是赛尔的性格。不要掉以轻心,每一步都有可能暗藏着危机。我要确保在咖拉德加的土地上,你们平安无事。这样,等我见到王子殿下时我才能说,我完成了他交付给我的重任。”
格雷恩于是不再坚持。要想劝动赛尔这样执着坚韧,信义为先的汉子,太难了。
而特林维尔即为能平安地走出黑森林高兴,又为即将到眼前的分离而感到遗憾。他默默地咬着手里的面包。
突然,格雷恩问道:“特林维尔,全副武装的骑兵,你一个人能对付几个呢?”
特林维尔楞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格雷恩怎么会问起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可是当着赛尔,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三个或者四个吧。”
格雷恩不置可否,又问道:“赛尔先生,你呢?”
赛尔擦擦嘴,站起身来:“五个。”
特林维尔把手里的面包全都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去,赶紧说道:“六……六个。其实,我只是不想炫耀自己。我一个人能对付七、八个呢。嗯,没错,我肯定能对付得了。”
“那好,就算是八个吧,加上赛尔先生的五个,那么,还剩下十七个,就由我来对付好了。”
特林维尔还没明白过来,赛尔却闭上了眼睛。他还想问,却猛地跳了起来。已经不用再问了,他也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那是几十匹战马在一起奔跑时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群山密林中,悠悠地传出很远。马蹄扬起的尘土已经隐约可见,正是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特林维尔佩服地看了格雷恩一眼。他不但先于自己发觉了敌人的来袭,而且仅凭着在他听来纷乱无序的蹄声,就准确地说出了敌人的数目,真是太了不起了。
格雷恩望着远处飞扬的尘土,冷笑一声。他回头说道,“既然我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也就不必躲藏了。也好,特林维尔,是时候给他们一些教训了。正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一味地逃避躲藏,我们有的是胆量和力气来迎击他们。他们想追就让他们追好了,但是休想大摇大摆地玩儿追逐的游戏。那样才公平。”
赛尔默默地抚摸着手中的利斧,嘴里喃喃地说道:“我都快忘记了,上一次挥舞着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在咖拉德加,我们都快被遗忘了。”
特林维尔没有听到赛尔说的话,他兴奋地跺着脚,说道:“太好了,格雷恩。我早就受够了躲躲藏藏的日子,不管是可怕的怪兽,还是国王可恶的追兵,都快点来吧。如果不能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我可真得就憋坏了。我要让国王看看,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他顿了一下,“虽然我们只有四个人,可是,我们才不会害怕你卑鄙的手段呢。尽管放马过来吧,我手里的长矛,已经比我更等不及了呢。”
看他跃跃欲试,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会儿三个人,一会儿四个人。
也不知道他是把艾尔希娅小姐也算作了战士,还是突然想起,赛尔也已算得上是同生共死并肩战斗的朋友了呢。
未知的战斗一触即发,特林维尔的话却让紧张的气氛变得舒缓起来。
他们躲在树木和巨石后面,盯着那条小路,静静等待着。
很快追兵就到了眼前。格雷恩一眼望去就不禁感到羞愧。他们甚至在别人的土地上,也毫无顾忌地穿着阿波多利治安兵的军服。也许在国王的眼里,黑森林之国也不过是任他摆布蔑视的傀儡,不值一提。
竟敢如此!格雷恩看到赛尔的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
他一把没拉住,特林维尔猛地跳了出去,他站在道路中间,拦住了治安兵的去路。
突如其来的现身,让冲在最前面的战马昂头嘶鸣,四蹄腾空。他们大声喊道:“特林维尔,是特林维尔。”
特林维尔哈哈大笑,把手中的长矛一横大声喊道:“没错,就是我。大个子维卡在此,你们还敢放肆!”
他好像又回到了在阿波多利的日子,面对他追捕盗贼时的情景,连说的话都一般无二。
阿波多利的治安兵,在他们的长官尤葛纳大人的带领下,已不知道多少次和猎人特林维尔打过交道了。很多人都认识他,也都知道他的本领。他们纷纷拔出剑,把特林维尔围在当中。
特林维尔咧着大嘴不停地笑着,毫无惧色。
他们喊道:“逃犯特林维尔,我们奉国王陛下和治安官尤葛纳大人之命逮捕你。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赶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特林维尔皱皱眉头,哭笑不得。这些话,也是他做猎人时惯常说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竟然还敢对我这样说话。难道你们真得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吗?听我良言相劝,赶紧调转马头,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滚回去,还能留下一条活命。要是你们都死了,就没人能带给尤葛纳大人我的问候了。对了,你们见到他时,告诉他,我十分想念他。可是,就凭他和他手下的这群酒囊饭袋,想见我,妄想!”
治安兵看他一个人兀自喋喋不休的口出狂言,早群起鼓噪,纷纷呵斥道:“死到临头,你还在嘴硬。你的同伙呢?是不是已经逃走了。快说,他逃到哪里去了?”
格雷恩也从树后走了出来,治安兵如临大敌,有的脸上甚至带着惊慌的神色。
格雷恩心中暗自冷笑。本来还对他们能否战胜眼前的敌人颇费思量,现在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确信,他们一定会打败眼前的敌人。虽然他不知道赛尔的本领,可是,他相信自己和特林维尔。面前的敌人虽然人多势众,可是,比起他曾经带领过的近卫军,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淡淡地说道:“我也奉劝你们,最好能听从我朋友的好言相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的剑上,不想沾染阿波多利国人的血。”
他从容不迫的神色让治安兵更加惶恐。为了掩饰他们的惊慌和胆怯,他们大声喊道:“就凭你们两个人,也敢口出狂言!等把你们都抓起来,你们就老实了。”
“谁说只有两个人!”声若洪钟,高大强健的赛尔现身于一块巨石之上。他扛着巨斧,居高临下,气势逼人。
治安兵又一阵慌乱。不过,他们很快就判明了形势。追捕的人犯虽然多出了一个,可是,他们有整整三十个人,形势对他们依旧绝然有利。
他们喝问着:“你又是谁?”
赛尔冷冷地说道:“我是咖拉德加前宫廷侍卫队长,赛尔。”
治安兵显然都没有听说过赛尔的名字。再说了,他们面对的格雷恩和特林维尔本来都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了,哪里还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啊。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赛尔放在眼里。
“原来是个老迈的前侍卫。既然你是黑森林国人,又不是我们要缉拿的逃犯,你赶快躲到一边去,不要妨碍我们。否则,不要怪我们连你一起捉拿起来。”
赛尔仰天大笑,治安兵恼羞成怒。
“你笑什么?你想干什么!”
赛尔冷笑一声:“干什么?问得好!让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我是咖拉德加的侍卫,看到他国的士兵在咖拉德加的国土上为所欲为,是一个老兵最大的耻辱。顺便告诉你,我既不是高山国人,那么,我就不在乎我的斧刃沾染上的,是不是高山国人的鲜血。说对了,我要杀死你们!”
治安兵大怒,他们催动战马冲向特林维尔和格雷恩。特林维尔摆动长矛正要抵挡。赛尔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呼,震动山谷。
他势若天神,从天而降。迎头的治安兵早已被他的怒吼吓得人马俱惊,他只来得及把长剑举过头顶,寒光一闪,鲜血迸溅。半空中落下的巨斧,早已将他连人带马劈作两半!
连格雷恩和特林维尔都被赛尔迸发出的惊天神力惊呆了。那些本就色厉内荏的治安兵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呆了片刻,全都呼喊着四散奔逃。眨眼之间就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路烟尘和满地的鲜血。
特林维尔的舌头还伸在外面,忘了缩回去。他和格雷恩面面相觑,刚才那一幕让久已见惯鲜血和惨烈的两个人都目眩神飞,简直难以置信。
眼见一场众寡悬殊,强弱分明的战斗,在赛尔惊天绝地的一斧之下,瞬间消弭殆尽,无声无息了。
赛尔已经擦拭了斧刃上的血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走到两人面前说道:“特林维尔先生,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如果你能合上嘴巴,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走吧,前面还有不少路程呢。”
他扛着他的斧头,跨上坐骑,拍马而去。
特林维尔喃喃地说道:“格雷恩,你看到了吗?”
格雷恩心神稍定,竟觉大汗淋漓。他低声笑道:“是啊,真是太可怕了。真庆幸多兰赫尔王子是我们的朋友,要不然,赛尔先生就会来追我们了。”
特林维尔听了,不禁又伸了伸舌头。
赛尔的神力,连一向自负的特林维尔都自愧不如。一路上他都啧啧称赞。可是赛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只管打马在前带路。
可是从此之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让特林维尔的崇敬之心稍减半分了。
黄昏时分,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赛尔挽住缰绳说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前方已经不是咖拉德加的疆域了。无论你们走哪条路,都能到达白龙之城。前方还会有更长更艰险的路途在等待着你们,但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到达圣城。让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也让我祝福你们,一路平安,朋友们。”
他说,“朋友”。
在赛尔的心里,已经把他们当做了朋友!
而他们,也早已这样想了。
格雷恩和特林维尔都对赛尔表示衷心的感谢。格雷恩说道:“赛尔先生所做的一切,我们都铭记在心。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一路上的同行和战斗,让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情义,依依不舍。特林维尔更不舍和赛尔分别,心中颇为伤感
赛尔向他们挥挥手,跨上马向着来时路飞奔而去。
特林维尔感叹道:“他是我见过的,最令我敬佩的一条好汉。”
格雷恩十分赞同:“有他在多兰赫尔王子的身边,是黑森林的福气。至少,他知道该做什么。”
直到赛尔的身影消失在群山密林中,特林维尔问道:“那么,我们到底该走哪条路呢?”
格雷恩却笑着说:“哪一条,都不能走。”
特林维尔奇怪地看着他问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我们面前只有这两条路啊。”
格雷恩悠悠地说道:“你也看到了,特林维尔。我们才刚刚从密林里出来,本以为是一条少有人知的小路,可是,国王的杀手就如影随形。”他看着特林维尔,
“不要忘了,不论魔羽国,还是紫竹国,我们都没有像多兰赫尔王子和赛尔先生这样的朋友。下一次遇到追捕我们的杀手,我们就只剩下了战斗,再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好运气了。”
无论魔羽国或者紫竹国,格雷恩都是了解的。
魔羽国与紫竹国一样,都不与阿波多利接壤,黑森林就横亘在它们与王国的中间。
但是,它们与黑森林相比也算不得有多强大。鉴于此,它们对阿波多利的态度和大陆其他国家相比较,同样谦恭敬畏。
“我猜,莱顿王和米哈克王,一定不会像朱赛赫尔王那样,至少会为了一点儿面子而放过我们。可是,既然连孤傲的朱赛赫尔王都没能在欧尔津国王的压力下挺过来,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他知道,三天,我们根本就走不出黑森林国。所以,他事实上已经和将要进攻他们的敌人,在追捕我们这件事上,保持了一致。
我是说,如果没有赛尔的帮助,虽然我也认识一些道路,可我们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安全地抵达边境地区,还会花费更多的时间。魔羽国和紫竹国的君主,向来与我们的国王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要想通过这两个国家而不被追捕,是不能想象的。我们不能一边和追击阻拦我们的敌人战斗,一边却幻想着毫发无伤地抵达圣城。我们做不到。”
特林维尔频频点头,“可是,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他站在山顶,从山顶盘旋而下的道路隐没在重重森林中。“眼下只有两条路啊,无论我们走哪一条路,都不可避免地会经过你刚才说过的那两个国家啊。我们该怎么做呢?”
格雷恩握住他们的手,他说:“你们一直都在信任我,是吗?我想听你们说,让我的心里,也感受到你们的心意吧。”
艾尔希娅微笑着点点头,特林维尔说道:“我们一起从阿波多利历尽风风雨雨,才一路走到了这里,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决心。所以,格雷恩,你为什么还在那样问呢?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回答。你就决定吧。反正,走哪条路,我也不在乎。”
“那么,我们就走第三条路。”格雷恩欣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