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思睿夫人和艾尔希娅是坐另一辆小马车来的。和她们同时赶到的还有特林维尔,这让格雷恩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有个忠诚的朋友,在自己身边更让他感到踏实的呢。
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抒发母子间的难舍难离,雷思睿夫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伤心地哭泣。格雷恩不能安慰自己的母亲,他自己也已是满眼的泪水,悲伤哽噎了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特林维尔一直站在一边。无论他是否愿意,现在能安慰他们的也只有他了。不过他宁可去服苦役,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他说:“雷思睿大婶大婶,您必须现在就放格雷恩走,天亮前他必须赶到一个隐蔽的,国王找不到他的地方。您忘了王后陛下是怎么说的了吗?”
雷思睿夫人依依不舍,她勉强擦干了泪水:“去吧,我的儿子。你要多多保重。”
“我向您保证,母亲。我们会很快再回来。那时候,我不会再离开您。”他又对着艾尔希娅说,
“很遗憾,艾尔希雅。可是眼下的事情很明显已经牵连到了你。你将从温暖平静的房屋里走出去,走上一条还看不到通向哪里的路。我并不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待着我们。所以,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答应过阿斯特拉尔先生,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你愿意跟我走吗?”
艾尔希娅眼睛里闪烁着黑夜无法遮掩的喜悦,那喜悦是看到他的平安,也有对他无限的信任。她用力地点着头,好像在说:“带我走吧,我不怕任何危险。我愿意跟着你,到任何地方。”
格雷恩感到些许安慰。必须要分别了。他们一定要在天亮前的有限时间里,尽可能地多走些路程以更加远离巴布克莱王城,并且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地。
母子相拥洒泪而别。格雷恩和艾尔希娅骑上特林维尔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他告诉格雷恩,这两匹马也是王后为他们准备的。王后为了他们能安全离开,真是费尽了心思。
格雷恩看到特林维尔也上了马,他说:“特林维尔,你不用再送我们了,请你送我的母亲回去吧。我们也在这里分别,也请你在我离开的日子里,能代我照顾我的母亲。”
可是特林维尔却说道:“对不起,格雷恩。你的请求我是无法做到了。”
格雷恩惊讶地看着他,特林维尔眼睛里闪烁着激昂的光芒。
“是的,格雷恩,我的朋友。我很抱歉,我无法代替你照料雷思睿大婶了。而且我也不是来送你的。你没看到吗?我连我的老索尔彼都带来了。难道你忘记了?我将一直战斗在你的身旁,和你作伴,追随你,保护你。不论你到哪里,你都休想甩掉大个子维卡。我发过誓的。”
格雷恩感激地看着他:“特林维尔,你可想到了,面对我们的不知道还有多少看不到的危险。国王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不能让朋友因为我而受到牵连,那样会让我感到愧疚而难以忍受。所以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你是个自私的人,格雷恩。你只想到了我会因为你而遇到危险,所以你会良心不安而拒绝我跟随在你的左右。可是你想过没有,把我一个人留在阿波多利,留在在巴布克莱王城,却让你独自去面对所有的危险,我是否会感到心有不安呢。我是认真的。再说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梦想着能过上真正的猎人的生活,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机会去实施我的梦想。我想,这一天也许已经到了。”他作轻松地说道。
格雷恩心头涌上一股热流。他知道,旅途中将要面对无数危机险阻,他的心里同样渴望着朋友的帮助。
而且母亲也极力赞成,她握住他们的手说:“让特林维尔去吧。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有特林维尔在你身边,你们一路上互相照顾,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格雷恩看着艾尔希娅,她也正用一种热切而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格雷恩哈哈大笑,笑声在月华初上的夜空里飘扬。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争论了。格雷恩大声说:“好吧,特林维尔。这正是我一直在想却不敢对你说的话。有了你,任何的危险我都不会放在眼里了。就让我们再一次并肩战斗,我们出发吧。”
格雷恩忍住眼泪不去回头看那在月光下越来越模糊的母亲的身影,他们三个人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月光如水,清风微凉。
特林维尔很喜欢在明亮的夜晚纵马疾驰。反正,他也不用去想应该去哪里。他相信格雷恩会带领着他走最正确的路。
他一直期盼着能像格雷恩那样做个真正的赏金猎人。在大陆上四处游历,锄强扶弱,铲除不平。他不止一次地按捺下自己的冲动,只是为了舍不得蓝莓老爹的啤酒和朋友们。所以他一直也无法真正下定决心。
当一个快乐的铁匠,他依然会拥有巴布科莱的朋友们。会像他的父亲那样,留下一个为人称道的好名声。随着手艺的提高,会有越来越多的主顾。说不定手里总会有余钱让他不用顾及蓝莓老爹的追讨,酒馆里永远有他喜欢的位子。他唯一担心的是,太容易喝到的酒,没有历尽辛苦喝到嘴里的那么甘甜。
原来快乐如此简单。那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无论多么渺小,多么不起眼,对于所有热爱的人来说,所拥有的的最大意义,就是快乐的源泉!
这能做为他最终成为一名猎人的理由吗?成为朋友们口中那样“巴布克莱最伟大的猎人”,名动天下,荣耀和金钱滚滚而来,真是他所追求的吗?
放弃安稳的生活,踏上清苦难料的追讨之路。餐风饮露,不在话下。面对凶顽,怒而出剑。自由是他的向往,艰苦是他的选择。他所信奉的坚守,也会让他迷茫。
这次却不同。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格雷恩离开了,那么他也会追随着格雷恩的脚步。
现在好了。格雷恩被国王逼迫离开波阿波多利,这个心里隐藏了许久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特林维尔才不管将要面对多少的危险呢。他想,只要看到格雷恩平静的脸,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会一直在格雷恩的身边守护着他,做他最忠诚的朋友和卫士。任何敢于危害格雷恩的人,都将先要接受他手中长矛的挑战。
路上是那么安静,只听到飞奔的马蹄声。
夜空中一轮明月,清辉满满。这样的夜色,本就适合赶路。不用担心会碰到行人和驿车。毕竟,从巴布克莱王城监狱逃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逃犯了。一切当然要小心行事。
格雷恩一直在前面带路,紧随他的是艾尔希娅。看不出来,那么柔弱的一位小姐,却像一个久经疆场的战士那样,熟练地驾驭着亮开四蹄飞驰的骏马。
跟在她身后的特林维尔心中不禁对她大加赞扬。他想,还好!他的老索尔彼没有让他失望。它抖擞精神奋蹄飞奔。
格雷恩也就罢了,要是被艾尔希娅小姐远远地落下了,那可是很严重的事啊。
前面的格雷恩放慢了缰绳,特林维尔和艾尔希娅都赶了上来。
格雷恩看着他们说道:“我们已经离开王城有一段路了,我们还不知道像今晚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要爱惜马匹。何况也不能一直这样奔跑。”
望着马儿口鼻中喷出的白雾和湿漉漉的汗水,特林维尔也赞成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他说:“好主意,格雷恩!我更希望把这次月下之行,看成一次游历而不是单纯的逃亡。否则我一想起来曾经在这么美好的月光下纵马疾驰,却只是为了逃命,那可是太煞风景了。”
格雷恩微微一笑。特林维尔猜到了他的心思,却没有明说。他为自己的缓辔而行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谈到今天晚上的经历时,显得不那么狼狈而已。
说真的。即使他们两个能不在乎一整夜都趴在马背上。可是,还有个柔弱的艾尔希娅小姐啊。
月光明亮,夜晚的寒气伴着潮湿的薄雾,渐渐变得模糊。他们只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以抵御雾气带来的寒意。
格雷恩担心地看着艾尔希娅。可是艾尔希娅还给他一个勇敢的微笑。
他们继续向南方奔去。在天光大亮之前,格雷恩带着他们折向了偏东的方向。一夜奔波未眠,他们都感到了疲倦,好在太阳一会儿就要升起来了,会暖和一点。
很快大路上就会有更多的行人,虽然这并不会马上让他们暴露行踪,他们还是觉得应该谨慎一些。他们离开了大路,行进在收获后光秃秃的土地上。那里没有劳作的农夫,而且行人稀少。
太阳出来了,艾尔希娅虽然试图显示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能继续前进。可是两个人都看出来,她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现在多停留一会儿,就意味着多了一份危险。一味地越逃越远,却未必一定安全。白天道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他们的行踪也会更容易被人发觉。
阳光,本是每个旅人热切盼望着的最温暖的旅伴。他们却要在太阳底下隐藏起他们的行踪。
格雷恩和特林维尔目光相遇,都明白了对方在想些什么。
国王如果发现格雷恩已经从牢笼里脱逃,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艾蕾诺亚王后早已说过了,天一亮,国王就会发觉他已经逃走。王国的追兵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每一条路上追捕他们了。
既然两个人都想到了一起,他们必须先找个临时的藏身之处。何况一夜的奔波,艾尔希娅小姐已经是在硬撑着了。
他们拐向更加僻静的地方。面前是辽阔的平野,远处一道低矮的山岗上有着茂密的树林。格雷恩和特林维尔不约而同选中了那里。经过收割后又被整理的平坦的土地,一路上只见到零星稀疏的几棵树,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显得沉闷寂寥。
他们打马扬鞭冲上了那道山梁。树木不像在远方见到的那么稠密,但足够遮蔽他们的行踪。他们的好运不止如此。他们找到了一间破旧的,早已荒废的茅草屋。显然以前是看林人、农夫或者其他人的临时栖身之所,只是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屋顶已经有些塌陷。这样的荒凉破败反倒让他们轻松了许多。
艾尔希娅想让他们先休息。特林维尔说:“艾尔希娅小姐,我们只能休息一小会儿,你要再推来推去,我们谁都不能休息了。”艾尔希娅这才在两个男人铺就的茅草堆上独自睡去。
格雷恩和特林维尔站在树下,一夜未曾合眼,此时眼睛被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刺得生疼。他们商定,两个人不能同时睡着。虽然这里远离大路,没有迹象表明国王派出的人能很快找到这里,还是要小心为上。
特林维尔坚持格雷恩先去休息,格雷恩没有和他做太多的争辩,他告诉特林维尔,发现可疑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叫醒他。如果一切正常,两个人轮班值守休息,可以保证每个人都得到恢复。
格雷恩躺在干燥的茅草堆里,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特林维尔警惕地睁大了眼睛。在山岗上,多亏有了这些树木,即使远处出现了零星的行人,马上就能被居高临下的特林维尔发现。可他们要想发现特林维尔,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特林维尔很得意他现在所做的事。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真正的猎人,像格雷恩那样的猎人。刚刚心情好了一点儿,马上又有些沮丧起来。
哪里有猎人如此躲避别人的追捕呢?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心起来。他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凶险。国王的追兵也许就在自己看不见的那条大路上,设法寻觅着他们的踪迹。当然,他们是不会那么快找到这里的。
这种被追击的感受,特林维尔还是很享受的。在以前,可是只有他精神头十足地四处寻找追缉匪徒呢。更别提追捕他们的,可是“哼”一声整个大陆都要被雷霆覆盖的,让那些与他一起并称为“王”的人都感到汗颜的,最强大的阿波多利的国王啊。
成为这样强大可怕敌人的对手,被他一路追击一定也充满了刺激和乐趣。
他想到这里,如果不是担心惊醒了沉睡中的两个人,继而被他们窥破了心事,他简直要笑出声了。
阳光早已把寒气清洗的干干净净了。格雷恩已经醒了,他先看看特林维尔,他还在警惕地瞭望着四周空旷的土地。
格雷恩笑着摇摇头。什么事情交给他的好朋友,那是完全可以放心的。他侧耳倾听,艾尔希娅好像还没有醒来。他站起身来,走到特林维尔的身边。
听到脚步声,他正扭过头来看着他,就像在近卫军营时那样,笑着说:“格雷恩队长,这里一切平安,没有出现任何状况。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就像平常在自己家里舒适暖和的床上一样。”
格雷恩也笑道:“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了。好了,现在该你去休息了。”
特林维尔眼睛又瞪视着前方:“我根本不需要休息。格雷恩,我……”
格雷恩摆摆手笑道:“特林维尔,你现在必须去休息了。经过昨天一夜的飞奔,你也很疲惫了。没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现在,从你的岗位上下来,去找个你认为舒服的地方睡一会儿吧。我正好要用这段时间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事情。”
于是特林维尔不再坚持,他走到墙根下的一处厚厚的茅草堆上,一头扎下去就打起了鼾声。
格雷恩看到特林维尔沉沉睡去,既欣慰,又愧疚。然后,他的目光变得凝重。从昨天突然逃出来到现在,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下一步该去往何处。
眼前这片宁静的土地上,不远的将来将变成烽烟四起的战场。无数的兵马纵横奔驰往来厮杀。他仿佛都已经看到了那一切。是艾蕾诺亚王后救了他,那怕只为了回报王后的仁慈,他也要设法阻止那一幕的发生。
当务之急,必须马上赶到黑森林之国,面见朱赛赫尔国王。一旦黑森林做好充分地准备,也许能让国王知难而退,暂时消解了这场刀兵之祸。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可是他也知道,那很难做到。不过,即使国王一意孤行,黑森林做好防范措施,也可以尽量减少他们的损失。
格雷恩很清楚。如果不是有奇迹发生,黑森林之国遭到近卫军的突然袭击,必然绝难抵挡。国王也可能预见到他会直奔黑森林之国,会在去往伊利纳王城的路上加以阻拦。一路上的奔波劳顿和将来可能遇到的危险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
国王的智慧是不能被低估的。他一定会猜到他的去向。如果直接向东方而去,他们暂时不会受到王国精锐部队的袭击,目前是最安全的。但是那样距离黑森林之国的路途遥远,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去往南方的道路比较近,可很多地方都是人烟稠密的村庄。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也毫无遮掩之处。几个孤寂行进的行人会很快被发现,那时他们将会受到阿波多利骑兵无休止的追击。
他没有把握是否能在被追截之前就逃出阿波多利与黑森林的边界。他们仅仅只有三个人,将要对抗的却是整个王国。
何况说是三个人都很勉强。艾尔希娅小姐完全不能称得上是个战士。
西南方,在追兵发现他们之前,穿过险峻的山林,进入黑森林之国,看起来好像更危险。
格雷恩心里却早已有了应对之策。阿波多利与黑森林边境地区横贯高山峻岭,山上都是蛮荒时代就已密布的森林。那些深山密林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统御,到处都是可怕的传说,加上终年的迷雾和猛兽毒虫,还没有人敢于从那里穿过。
可是格雷恩并不怕这些。他了解大陆上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地方。哪里的荒草下掩藏着道路;哪里的河流里潜伏着可怕的水怪;而哪里又是安全的渡口。至于哪些森林是绝对不能进入的,哪些深山里却有着可能成为人类朋友的远古种族。所有的这些,都在他的心里记的清清楚楚。
这些他了如指掌的地方,就包括他计划穿越的,被不知情者视为禁地的深山密林。那里虽然也充满着未知的危险,眼下他觉得,将要面对的那些凶猛的野兽毒虫,和国王彪悍的骑兵比起来,也许显得更加从容一些。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要说那些怪物比王国的骑兵更加容易对付,连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即使有些怪物连阿斯特拉尔先生都未曾见到过,只是从遥远传说中的猜测就已经令人毛骨悚然了。可是格雷恩宁可迎头撞上那些恐惧的怪兽,也不想和王国的骑兵自相残杀。
阿波多利的士兵和他一样,都是来自同一个祖国,有的还是近卫军里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暗暗下了决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绝不会与阿波多利的士兵发生冲突。
可是,誓言能否真正被他遵守,却又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特林维尔和艾尔希娅对他来说,比生命更珍贵。为了他们,他必将不计任何代价去保护他们,即使违背了初衷也在所不惜!
他长长叹息着。他已经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否则,他又怎么会在月寒清冷的夜晚亡命天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