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把手指伸直,墨绿色的指甲又细又长,在叶有德的手脉上划了一下,立时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马上流了出来。那血顺着叶有德的手腕一直流到棺材盖上,居然渗了进去。
王明堂眼看着李一铲落入刀坑,但没有预料中的鲜血四溅。他居然掉在地面上,那地面霎时全是反光,王明堂脑子一热,这是镜子。他猛然一抬头,就看见天棚之上全是尖刀,原来下面的镜子里的刀阵是假相,真的在天棚上。
这时,地面的翻板开始回复原位,而天棚却开始往下走,无数的尖刀直直地指向地面,越来越近。
王明堂看到地面上的缝隙越来越小,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一个鱼跃跳进翻坑,就在进入的一瞬间,地面恢复原样。
他从空中直落下来,掉在地面上,砸得身子生疼。他咬着牙,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终于看见了亮光。王明堂兴奋得心头乱颤,急忙跑过去一看,原来这光亮从上面渗透下来了。他把住墙壁慢慢地攀了上去,头顶是一块四方的青砖,他一用力就把那青砖给顶开,一纵身跳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在寺里的一个偏殿里。
他“哼哼”冷笑了两声,李一铲,你的死期到了,随即拔出腰间的刀走出殿外,刚一脚跨出大殿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弟弟王尖山正拿着盒子枪对准了地上的李一铲。
不把所有的兄弟都放在身边,是跑江湖的绝招。
王明堂正准备走过去,变故徒生,只听见一声枪响,王尖山身子一歪栽倒在地。王明堂愣了一下,一腔热血似乎要从口中涌出来。他低吼一声,正想跑过去,四下里人声大作,外面已经涌进来许多警员。他马上藏在殿门之后,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警员们把李一铲给救了下来,随即拽住地上王尖山死尸的脚,拖到枯井旁,一下扔了进去。王尖山的尸体被扔出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一直在看着寺里的王明堂。
王明堂看着弟弟的眼,几乎咬碎了嘴里的牙,手指指节捏得“嘎嘎”响,他看着李一铲,眼里几乎冒了火。这时,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另外一个老熟人吸引住了,巴戟天。他曾经和这位江湖人称巴叔的古董贩子打过几次交道,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和警局合作,看样子和李一铲关系还不一般。
月光如冰,洒在殿内,洒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凄凉。
等人都散尽了,王明堂从殿里走了出来,来到自己弟弟死的地方。地上一道很明显的拖痕,鲜血淋漓。他跪在地上,用手缓缓捧起带着自己弟弟鲜血的泥土,放到自己嘴边,浑身战栗,眼泪流了出来。
他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咬着牙恨恨地说了一声:“李一铲。”
开满丁香花的山上,有一座修葺得非常古朴的坟墓。墓前堆满了采来的鲜花,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在墓前低头默哀。那老人抬起头说:“一铲,是不是还在想着你师父和苗花?”
李一铲眼角慢慢地渗出一丝泪水,语气里充满了悲凉:“人鬼不同域,天地长相隔。想也是没用的。”
“对于将来你有怎么打算?”
“我想跟着父母好好生活。”
巴戟天看着满山的郁郁葱葱:“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一铲转过脸看他:“不知道巴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巴戟天看着陈驼子的墓碑说:“还记得你师父临死前的遗言吗?让你找陈家祖坟,现在已经有线索了。”
李一铲沉默半晌,沉声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让师父入土为安。”
山城,柳子帮。
柳子帮是山城一带最大的土匪窝,瓢把子叶全自清亡之后就一直占山为王,召集人马,开创家业。他死了以后这个地方就传给自己儿子叶有德,叶有德这个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土匪,早年在其父的资助下曾在海外留学,接触的都是西方最先进的思想理念,身上没有一点的江湖匪气。他当上柳子帮大哥之后,要求手下人自吃自种,只靠贩卖私盐和茶叶来维持山中花销,坚决不准动老百姓,抓住违反山规的人,绝对不客气。所以柳子帮名声极好,家业越开越大。当地政府在民国的时候疏于对治安的管理,只要这帮土匪不闹事,也懒得管。
巴戟天和李一铲正坐在驶往柳子帮的马车上。赶车的车老板是柳子帮插在山下的眼线,对巴戟天颇为尊敬,一直称呼他为巴老。李一铲笑着说:“巴叔,真没看出来,你在道上还有这么大的辈分。”
巴戟天“哈哈”大笑:“柳子帮龙头大哥叶有德跟我多年的交情了。”随即他口气陡然一转,声音低沉了许多:“一铲,这叶有德可大大地有来历,祖上是契丹贵族,他手里还有族谱,今年开春的时候,他曾依据族谱到云南去找祖坟,碰见了一件怪事。”
李一铲皱了皱眉头:“我记得契丹是北方游牧民族,怎么跑云南去了?”
巴戟天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元朝的时候,契丹被蒙古人征服,那时候就发生了****,大批契丹人逃亡,有很多人都到了云南定居。这次叶有德到了云南寻祖认亲,正是奉了他爹叶全的遗愿。不过并不成功,不但没找到而且碰到麻烦。这次云南行,让他寻到了一些线索,而这条线索就跟陈驼子的身世有关。”
李一铲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大山叹了口气:“哎,看样子这次又要到云南去了。”
柳子帮会客大厅布置得典雅古朴,清一色的红木家具紫木地板,墙上挂着几张山水画,给人感觉古色古香。李一铲和巴戟天正喝茶呢,只见竹帘一挑,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红发碧眼脸上挂笑的外国青年。
巴戟天一看那人来了,赶忙站起来抱拳:“叶老大,有礼了。”叶全德“哈哈”大笑:“老巴,现在是民国,不是清朝,辫子都铰了,还来那些臭规矩干什么,坐,快坐。”巴戟天给李一铲引见:“叶老大,这是李一铲,算是我的一个师侄,也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风水界后起之秀。”李一铲脸红了:“叶……老大,您是前辈,小的在您跟前不敢造次。”
叶有德眼睛放光:“久仰大名。一铲兄弟,不要客气,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你一个人卧底干灭了王明堂等十多个人的事情,我们道上都听说了,绝对大手笔。”
李一铲脸更红了,心说这都哪跟哪。叶有德撇撇嘴说:“王明堂,一个盗墓小贼而已,只能发发国难财,早就该死了。”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来人啊,在聚义厅大摆筵席,我要好好招待几位朋友。”
晚上的柳子帮总寨,红灯高挂,喜气洋洋。聚会厅的筵席上,柳子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作陪。叶有德把李一铲介绍给众人,最后到了那个外国青年这,叶有德一指李一铲:“皮特李,这位是风水堪舆界新出来的高手叫李一铲,他的经历是你这样的大学木头想都没法想的,绝对冒险刺激。”随即他又把皮特李介绍给李一铲:“一铲兄弟,这是我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洋朋友,英国剑桥大学考古系高材生。他的中文名字里也挂个李字,叫皮特李。”
皮特李很热情,主动跟李一铲握手,汉语说得倒也字正腔圆:“李先生,久闻大名。”李一铲笑了:“皮特先生,你的汉语说得很好。”
皮特李笑着说:“我很小的时候就非常仰慕中国文化,后来学习考古专业,认识了叶有德,他是中国人,而且家族历史非常有传奇性,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上次叶有德去云南,我是全程陪伴。听说李先生,曾多次冒险,能不能说说让我们开开眼?”
叶有德和他那些手下都鼓掌:“一铲老弟,说说,我们这些人就爱听这个。”
李一铲看看巴戟天,巴戟天笑着点点头。李一铲就尽量不带任何渲染成分地把自己历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就这样也听得众人目瞪口呆。皮特李一个劲地喊“my god”。
他感叹道:“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没想到支线文化也这么丰厚。中国文化中就对死者有着莫名的敬畏和崇拜,也衍生出了许多诡异邪恶的法术。”李一铲喝了口酒说:“风水堪舆可不是什么法术,几千年来被许多人证明过,非常正统。”
皮特李说:“既然不是法术,那如何解释地墓里的铜镜和沙马角村的养尸呢?对了,还有天墓的空间错乱现象。”
李一铲目瞪口呆:“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皮特李说:“用我们西方的科学来说,这面铜镜应该是一个能够干扰人体脑部活动的装置,它的来历我不清楚,但原理能跟你说明白。人脑会产生脑电波,而这铜镜可以干扰脑电波,让人产生幻象有了预感,看见未来发生什么也是很正常的。可惜啊,这一件异宝,没有带出来。”
叶有德敲着筷子说:“什么东西一让你这样用科学主义解释,就那么干涩无味。”
皮特李笑了:“叶,我在大学时还进修过物理。世间上发生的任何事都脱不了自然规律,就说天墓现象吧,为什么进金家祖坟就能进入天墓呢?我认为这是一种空间错乱现象,在那个时刻,天墓墓门和金家祖坟的入口在不同空间重叠。”
叶有德笑了:“你说得这么热闹,但是我们云南之行遇到的事,你却解释不了。老巴、一铲兄弟,我前段时间去寻祖坟的时候,遇见了一件麻烦事,先给你引见一个朋友吧。”说着,他拍拍手。
不久,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灰衣长褂、瘦脸如刀削一般的瞎子。叶有德示意旁边人给这瞎子安排座位,然后向在座的介绍道:“这位是云南保山人,姓成,名叫二丁。二丁兄弟,能不能让我们客人先看看你的身体?”
成二丁沉默半晌,随即慢慢解开衣褂扣子,脱下衣服来。
众人心里打了个突,只见这人的上身全是血洞,血肉模糊,皮都翻翻着,惨不忍睹。
李一铲一眼看到此人的肚子文了一条青龙和一朵艳丽的菊花,惊叫一声:“高棉邪降族。”
成二丁本来萎靡的脸上陡然振作,他的声音极为低沉:“这位朋友,你知道这个教派?”李一铲点点头:“我曾经和这个教派的一个教徒打过交道,仅仅知道这是个邪教而已。”
叶有德说:“二丁兄弟是我在云南时的向导,那时候我没听他的劝告,为了自家祖坟硬闯了邪降族的禁地,虽死里逃生但连累了二丁兄弟中了降头。”他语气中充满了愧疚。
李一铲看着成二丁身上的伤,其中的惊骇无以复加。他听师父陈驼子介绍过南洋的降头,邪得要命,和苗蛊、东洋的九菊并称三大邪术。
叶有德给成二丁倒了一杯酒:“二丁兄弟,这位是风水堪舆的高手李一铲,你把在云南的遭遇跟他说说,或许有办法解开邪降。”
成二丁喝了一口酒,陷入了回忆之中,那种不堪回首的痛苦在脸上浮现出来,他的嘴唇颤得特别厉害:“今年开春的时候,我成为叶老大在云南的向导。根据叶家族谱的记载,这座坟修建在云南保山的密林之中。我们那里经常下雨,深山里有许多暗藏的河流、沼泽,一步不慎就出不来了。记得那天我们在深山中已经走了将近三天,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原本晴朗无云蓝瓦瓦的天空突降暴雨,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成二丁被大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头发完全贴在脸上。他竭尽全力地嘶喊着:“叶老大,叶老大,跟我走。”
一只手突然紧紧把住他的肩膀,正是叶有德。
因为风雨交加,人的声音显得异常渺小,叶有德大声喊着:“老成,怎么走啊?我们还是先避避雨吧。”皮特李就站在叶有德旁边,这位英国出来的洋小伙子生性喜爱冒险,感觉此时非常的刺激,他禁不住仰天冲着大雨“嗷嗷”地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兴奋和野性。
成二丁非常不客气,他一把拽住皮特李的前胸:“你鬼叫什么?我们已经靠近了邪降族的领域,任何不慎都能引来麻烦。你知道不知道?”皮特李耸耸肩,不以为然。
两人在成二丁的引领下,极为艰难地来到了一个树屋中避雨。树屋,是当地猎人在林中修建的暂时栖息的房子,因为忌惮林中野兽,所以房子修在大树的树杈上,有一个挂梯从房中直垂到地上。
到了树屋之后,几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因为都是男人,所以几个人没什么顾忌都把衣服、裤子脱掉,赤裸相对。外面的大雨几乎连成一条布帐,地上腾起一团雾气。成二丁从衣服里拿出用油布包裹的地图看了看:“叶老大,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从地图上来看,叶家祖坟离这还有不到半天的路程。”
叶有德点点头:“等雨停了,我们就赶路。”这时,成二丁脸上表情变得很怪异,他突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脸上全是敬畏之色。叶有德知道当地人有些固定的传统和风俗,所以并没有打断他,冷眼旁观。
过一会儿,成二丁坐了下来说:“叶老大,剩下的这段路你和这位洋朋友就不要去了,我自己走。”叶有德这脸当时就拉下来了,眉头紧皱:“老成,我想听听为什么。”成二丁嗓音颤抖:“这里是高棉邪降族的领域,实在是太危险了。”
叶有德的枪还在地上放着,他拿起来晃了晃:“有我这个厉害吗?”皮特李这小子一看最关键最刺激的部分不让自己参加了,当时就急了:“成,我要和你去。”
成二丁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叹口气轻轻摇摇头,他转过脸说:“叶老大,这个地方对于我们当地人那就是禁区,是死亡之地。因为你们叶家和我们成家是世交,咱俩还对脾气,我才答应帮你的。既然我帮了你,就要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还是在这等我的消息吧。”
叶有德早年留洋,后又当上了山大王,那也是气盛至极,他怒喝着:“老成,难得你把我当朋友。我受老父临终嘱托才来这里寻祖认亲,现在马上要看到祖坟了,你不让我去,那我岂不是白来了。我别的不知道,就知道要让我爹走得心安。”
成二丁愣了半晌,说:“你要跟我去,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叶有德豪气十足:“讲。”
成二丁说:“第一,怎么走、干什么一切听我安排。”叶有德想都没想:“好。”成二丁继续说:“第二,这个洋人皮特李不能跟着去。”皮特李当时急了,这小子好奇心早就被勾得控制不住了,现在不让去,就像杀了他一样:“No,我要必须去,我要拜祭叶的祖坟。”皮特李一急,语法出现了错误。
叶有德瞪了一眼皮特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皮特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我们估计九死一生,如果都去了可能就都死在里面,你必须在外面做个接应。”皮特李耸耸肩:“OK。不过,叶,你们出来以后一定要把经历说给我听,不准漏过一个细节。”叶有德笑着点点头。
雨渐渐停了。叶有德和成二丁套上衣服。成二丁把树屋里放置的一把宽背利刀递给皮特李:“这些日子以来,你也知道了树林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有毒,这把刀你留着防身,我们顺利的话,两天之内就会回来。”
两人辞别皮特李,从挂梯滑下。走出一段儿,叶有德回头望去,树屋已经消失在树林深处。
山路非常不好走,雨后格外泥泞。林中大点的芭蕉叶存了许多的雨水,时不时被压得翻转过来,倾泻如注。林中渐渐起了黑雾,成二丁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用手指向林子里。叶有德顺着他的手去看,在林中一角,杂草之间,立了一个一人多高的祭祀牌位。牌位由黑色的枯木制成,牌位上放着一个青色的骷髅。
看着这牌位,叶有德感觉自己遍体生寒:“这……这是?”
成二丁脸色阴沉得厉害:“叶老大,从现在起,我们就要跨入邪降族的领地了。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两人顺着山路继续前行,时不时地可以在林子里看见这种牌位。叶有德把刀握得紧紧的,脸上黏黏的也不知是汗还是雨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树林里不时响起鸟叫虫鸣,更显诡异。两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边不远处有一间木屋,屋内亮着灯,门前挂着一串小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