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在外围的人手在此时起到了莫大的作用,在郦崇方才搭箭之时,便一箭将那刺客打落地上。
“尔等意欲行刺,按律当诛九族。”皇帝郦璟也没想到竟会有不长眼的东西,在秋猎这等部署完备的时候行刺,无异于是找死。
“殿,殿下,臣等有负殿下所托!”
行刺者语出惊人,未容皇帝同众臣多想,便将适才那所中那箭拔出来往胸口一送,一命呜呼了。
郦崇甚至不及疑惑,在皇帝发话之前便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得端正。许是因着皇家里这份难得真挚的亲情,郦崇此时并没有对自己的项上人头有任何忧惧之感。
“父皇,不是儿臣。”
饶是能来参加秋猎的大臣,多少都对如今帝王家有几分了解,也不得不说这解释太过于苍白,到好像是变相的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虽说在守卫到来之前,这位皇子殿下便已然有所动作。可且不说这搭弓射箭是冲着谁去的,就算郦崇为了救皇帝,又怎么能排除自导自演?
“将军,我们……”孟明际自问这位郦崇殿下还没有本事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把刺客藏在自己同青洛治下。
排除了郦崇的嫌疑,这件事尚有四种可能——青洛监守自盗、郦岚借此重获帝心、皇帝借机敲打儿子,又或者是那位宣威将军,对郦崇起了杀心。
“将军?”
见青洛下马,孟明际便知前者是去请罪。遂也翻身落地,疾行两步跟上了前者的步伐。
“陛下,臣部署不力、救驾来迟,特来请罪。”皇帝遇刺,这秋猎自然是没有继续进行的可能了,青洛已然派手下去通知各方位驻守的守卫,这才径自来请罪。
刺客把崇儿牵扯进来,这事儿又是自己信任的两个晚辈准备的,郦崇现下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若是这一双儿女成长起来了,自己还是早些退味道儿好,不然定是要短寿!
“青将军先起。”
部署不力这等事可大可小,若是这些人早就埋伏在军里,便断然不是青洛能够来得及查出的,郦崇虚抬了抬手,“部署之事容后再议,守卫救驾及时,至少也算是功过相抵。”
诸大臣知道,若非事关黎民百姓,绝不的徇私枉法的事儿,否则皇帝心里这杆秤其实一直都是偏的。历朝历代的先君臣,后父子,在郦璟这里,完全反了过来。
当下最重要的是刺客最后“供出”的崇儿。郦璟最大的弱点便是亲情,如今已经没有过多心思去想别的,崇儿还跪着——也是活该!
自家儿子能不能干出杀父弑君、谋害亲姐的事儿,皇帝郦璟自问还不至于教出这样的白眼儿狼来。
只是郦璟依旧在气,气自己这儿子如今这般年纪,还不知多谋划,竟是平白就能让人家一张口污蔑了去、
污蔑便罢了,还不知开口解释……
“郦崇,你没什么要解释的么?”皇帝眸子微眯,倒也不是故作姿态来吓唬郦崇,只是这段时间用眼多了,郦崇跪的太远,皇帝有些看不清后者的神色罢了。
“父皇,不是儿臣做的,适才儿臣搭弓也是冲着刺客去的。”到现在,郦崇也不觉得自家父皇会有可能不信任自己,虽说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却依旧没有说出口。
倒也不是郦崇怕打草惊蛇,实在是郦崇到现在都还在后怕。若是青将军和那孟家子没有早做部署,自己适才那箭能否拦住刺客?那刺客的行凶对象,到底是父皇还是皇姐?
这孩子,不知道好好想想怎么解释,愣是同自己对话还能走神!郦璟心里更气了:自己总不能保护他们姐弟两个一辈子,将来自己百年,郦崇有自己的妻儿和身弱的阿姊要保护,总是得给他长长记性!
“郦崇,杀父弑君无论如何也是死罪,朕念在你年幼,再给你一次机会。”年幼便怪了,皇帝再好的教养也不由在心里骂了两句,这儿子怎么就听不懂自己的用心,“除了不是你做的,你就没有别的同朕解释的么?”
比如你这段时间得罪了谁?又比如你身边突然多出来那个侍卫?总要给朕一个台阶,也不用你自己再去想着怎么解决这些异党……
饶是再相信父皇,郦崇此时也不得不表明自己态度了,只是这一开口,便叫皇帝郦璟恨不得立刻把这儿子丢回胎里去重造。
“陛下,臣无心……”
“哼,来人!”无心什么?无心储位?你姐姐如今的身子,你竟还有心叫她操劳?
无心储位?为父就差将与你铺路的话明明白白说给你听了,这储位你不要也得要,要也得要,这时候说这个,难不成是不信为父?
这时候说这个,难不成是要让为父这段时间操的心都白费?
郦璟简直是要被这个儿子气死,趁着郦崇还没说什么不该说的,直接堵了后者的嘴,叫人把人带下去。
“把二皇子殿下带去,堵上嘴,给朕扔到大理寺去!”
一旁的郦岚不是不知道自家父皇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儿。这些年一直是自己活跃在前朝,郦崇总是以没什么心机的模样示人。
即便这样的郦崇显然能吸引一批图谋胁主自立的人靠近,也助父皇除了不少不轨者。
只是这样的郦崇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做个闲散王爷便也罢了,可是……郦崇需要扛起的是储位,是未来的大郦,皇帝郦璟总是要为他立威的。
不需要争夺储位,父皇也不会再生一个皇子。郦崇只要顺着父皇就好,后者会一步步,给他铺平道路。
适才郦崇所谓的解释就是不在乎储位?这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连郦岚都是无奈的,也难怪本就堵着火气的皇帝要直接把人拖下去!
“陛下,只凭刺客一言,便将皇子殿下关进大理寺受审,或许有些不妥?”
谁都知道这时候不应该继续同皇帝拱火儿,现在说话的人可未必都是为了郦崇本身。
皇帝郦璟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面前这人无非是心里已经有了站队的打算,又做了些自以为算得上是投名状的事儿,此时生怕自己付出打水漂。
只是自己那傻儿子,可千万莫要真的在出了大理寺之后,把这种人当作亲信——郦崇应该不至于那么傻,到底是自己和嘉芙生出来的。
坐在一旁的郦岚同样扫了一眼说话这大臣,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这墙头草,前些日子还在同自己献殷勤,如今见自己身子不好,头也不回的便去崇儿那边献殷勤了。
所幸崇儿不傻,若是早些年也就罢了。如今崇儿就算再担心亏待了自己,也知道黎民百姓需要他,如何也不会以玩闹之心对待的,也自然不会被这等人表面的效忠欺骗了去。
正如青洛所想,有了刺客行刺、皇子入狱这一遭,秋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下去了,而自己和孟明际也应该想想,等陛下有时间分出神来处理这件事时,该如何请罪了……
来时云如纤丝,带然仙宫模样。归途上,同样的光景在众人眼中却都和脑子里捋不清的事一样,一团乱麻顶在头上,剪不到,碰不着。
“将军,你说皇帝会对殿下用刑么?”这些天来,孟明际也看得出,这皇子殿下郦崇恐怕是和自己一样的装傻,想来皇帝早也知道。
可是正所谓天家无情,孟明际觉得皇帝是不相信那刺客的,但天家的事,天家的目的,谁又能知道呢——自己的父母还不是死在这上面?
旧烛昏沉,即便是这大理寺,也终究是牢狱。
淡淡的血腥味儿随着青石板的返潮漫进鼻孔。郦崇这一辈子到现在,还没有真正见过几次血。却也能感觉到这味道不同于适才那刺客自杀时的金气。
如带着黄沙的咸雨,又带着檀香久燃的甜腻,单闻不觉什么,凑到一起,又一股股冲上眉间,便愈发令人作呕。
“陛下吩咐过,让殿下静思己过。”
静思己过,便是半点儿刑都不会动了。郦崇垂了垂眸子,心下泛甜,父皇从来都是相信自己和阿姊的,想必今天若是那刺客污蔑的是皇姐,父皇甚至舍不得让皇姐来大理寺这一遭罢?
事关皇姐,郦崇从来没有过吃味的时候。自己生在父皇登基之后的太平日子,皇姐承担了一切风雨。无论是自己还是父皇,其实都是欠着皇姐的。
郦崇不敢吃味,却也不应该吃味。这事若是换到郦岚身上,皇帝自然不会把女儿送进大理寺来,只是不是因为怜惜和愧疚、
而是以郦岚这些年的经验,定然能把行刺之事扼杀在摇篮里。
更何况,郦岚是凭借皇帝的惜爱,才能在这个只有男子方能继位的时代,获得了继承权——哪怕这位太原公主再如何惊才绝艳,也敌不过这所谓的祖宗礼法。
“殿下……”看着皇子殿下这副傻模样,适才来见郦崇这官员颠了颠自己手上一沓儿天文地理、治国致知的书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请说。”郦崇其实早已经从父父皇、皇姐想回了这次行刺之人,更是注意到了那官员手上的书。
知道自己是躲不过抄书了,可郦崇却埋起头来做最后的挣扎,确实是幼稚,也难怪管事的官员觉得2前者傻乎乎的。
“殿下,陛下交待,要您抄书。”
“若是陛下查清了行刺这一案,殿下这些书抄不完,一个字一个手板,何时抄完了,才放殿下出去。”
抱着书卷的官员说出要求来,自己都羡慕这天家的感情。陛下还真真的将殿下当个小孩子,自己当起了教书先生的职责。
虽说明眼人都看得出那行刺之人绝对不可能是面前这位殿下派去的,不然行刺都敢做了,怎生还要在最后供出人来?
只是世人皆言天家无情,一个抄书,一个威胁小孩儿似的话语,杀父弑君的大事儿竟然就这般被皇帝揭过去了?
不光是这管事官员,郦崇自己都对父皇有几分无奈,威胁小孩儿的话,是真的觉得自己今天太蠢了么?
“好,劳烦您备下笔墨。”
“哎……”管事官员又另取出一卷包好的东西来,“陛下恐臣这里不得笔墨,从殿下宫里取来的。”
锦布里包着的,赫然是郦崇早些年最心爱的一支毛笔,和幼时玩闹打碎了一角的澄泥砚,郦崇一见,到觉得是父皇幼稚。
管事官员也不是个傻的,被唤进宫去取这些时,候了皇帝足足半个时辰——现在怎不知是皇帝和殿下打了个只有二人知晓的哑迷?
谢过管事官员,郦崇倒是不着急动笔。自家父皇处理这件事,最快也不会早过十天,自己过两天再动笔尚且来得及,只是今日自己惹恼了父皇那句,少不得往后被拿出来念。
秋猎场上,郦崇不是没有考量,只不过同父子二人的政见一般,二人的思维从来不在同一条路上。
郦崇只以为一个藏拙的皇子一朝聪明起来,除开怪力乱神这等绝对不能出现在天家的借口,便是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这个皇子曾经的一切无非是藏拙。
可能皇帝郦璟便不一样了。郦崇生来便被皇帝预订了一顶世袭罔替的闲王帽子,再加上郦崇总喜欢用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处理正事儿,皇帝甚至真不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在藏拙。
以至于太原公主身体出问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帝郦璟都在后悔。
如果自己这些年不是一味地由着郦崇胡闹,而是真正要这一儿一女管场上见分晓,是不是岚儿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崇儿的稳妥是不是也不需要不一步步从头来教?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本是讲亲情之家的大忌。
所幸皇后夜嘉芙和太原公主郦岚对这父子二人都了如指掌,一家人更是没有半点嫌隙。
恰巧维系出一种不同于传统天家关系,却也坚不可摧的平衡,这才不至于因为天家恣意妄为,危害到如今的大郦。
管事官员又来给郦崇添灯了。
毕竟是未来的储君,百年后的天子,这位祖宗的眼睛可不能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