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分局长还没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胡镖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着手机屏幕摆出一个还算憨厚的笑容,大踏步走进病房里。
“晓京兄弟,是我们误会你了,案发经过我们的同事已经核实过了,确系是那几个汉子打人在先,你拿灭火器赶跑他们是为了保障女同志的生命安全,放心,我们一定追究他们的责任!”
不光是当事人张晓京他们,病房里的朱云涛和其他民警也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所长的前后态度转变这么快,不是说陈峰志是他的小兄弟么,刚才在所里的时候还扬言让张晓京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就称兄道弟上了?
最惊讶的莫过于朱云涛,这个所长明明上一秒还耀武扬威的,接个电话的功夫就换了一种说法,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药?
朱云涛多精明一个人,意识到问题就出在这通电话上,能够让一个派出所所长态度判若两人的起码是市局领导那个层次打来的。
他确定张晓京并没有这种关系,如果有的话早就用了,哪至于等到现在,唯一的变故只会出自外界,具体什么情况朱云涛也是一头雾水。
张晓京和郑雨洁对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你打电话找的人?而后又各自耸耸肩,表示疑惑不解。
胡镖口若悬河的解释着,以此来挽回他在张晓京眼里的形象,后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把脑袋歪到一边以求清净。
“朱主任,这次多亏了张晓京同志,要不然那几个女孩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啊。”
胡镖边说边拍了拍朱云涛的肩膀,两人好的跟穿同一条裤子似的。
朱云涛尴尬的笑笑:“是啊是啊,我就说晓京这么老实的孩子不可能做出来打架斗殴那种事,看来都是误会,误会解除就好。”
两个人各怀鬼胎,尤其朱云涛已经在心里骂了胡镖不下百遍。
他做事多圆滑的一个人,这次趁着张晓京打架斗殴想着把他赶走,一点回旋余地都没留,等于都撕破脸皮了,可派出所这边又出了意外。
胡镖一边安抚情绪,一边打电话让手下赶紧把陈峰志等人带回派出所控制起来,恰好这个时候南门分局局长许勇军带着一个妇女赶到了,本来还算敞亮的病房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胡镖赶紧把几个小民警赶了出去。
张晓京和郑雨洁彻底说不出话了,这一上午的陆陆续续来了三拨人,要不是这帮人身上都穿着警服还真以为他们是来串亲戚呢,看领头这人肩上的警衔还是个一级警督,这又是谁叫来的?
许勇军还没说话,他身后跟着的妇女先一步走到张晓京病床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你就是张晓京吧,多谢你仗义出手,救了我女儿,要不然事态真不知道该发展成什么样!”
张晓京顿时明白了,这是他救的那几个女孩家里的家长找上门感谢来了,看这个妇女穿的珠光宝气,外加一名警督在旁作陪,背景居然强大到能让一名所长轻易改变口径。
“没什么,这都是作为一名市民应该做的。”
张晓京从病床上撑起身子,“您女儿她们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妇女叹气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正在隔壁病房休养,她是几个人里面受伤最轻的,和她一起的几个女孩伤势比较重,现在处于昏迷阶段。”
张晓京义愤填膺道:“几个姑娘只是出来吃顿烧烤就遭到这种毒手,一定不能放过那几个打人者。”
妇女眼神里闪过一抹狠厉,说:“放心吧,他们谁也跑不了,对吧许局长?”
站在一旁的南门分局局长许勇军立马挺直身子,说:“放心吧连大姐,必须深入调查,我们政法队伍要为每位公民深夜出行的安全和自由撑腰,对待黑恶势力和其背后保护伞严惩不贷,还受害人应有的公道。”
胡镖被他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吓得瑟瑟发抖,保护伞,那指的不就是自己么。
幸好他提前知道了其中有个女孩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女,及时壮士断腕把陈峰志他们给控制住,要不然被上面追究起来那可真就不好说了。
陈峰志啊陈峰志,你说你个小王八犊子没事招惹人家市公安局局长的外甥女干什么,这下谁也保不住你,乖乖洗屁股坐牢去吧。
张晓京看清楚了局势,屋里这么多人唯独郑雨洁和这个妇女是可以信任的,他佯装头痛,说要一个人静养,让其他人都回避一下。
众人一看确实是,一个小病房里塞了能有七八号闲人,严重影响病人休息,许勇军再三向张晓京保证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就挥手让其他人各自散开了。
警察都走了,留朱云涛自己在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张晓京冷笑道:“主任,我看你也先回去吧,好好给局长汇报一下我打架的事,别让他担心了。”
朱云涛一拍大腿,说:“晓京,看你说的,刚才警察同志都说了你是见义勇为,还说这个干啥?回去我就让局里给你颁发奖状,局长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帮你请好假,你就好好养病就行。”
张晓京现在还不想和他闹翻,虚以委蛇道:“那就谢谢你了,猪主任。”
“应该的,你是咱办公室的人,我不得照顾好你么。”
朱云涛故作洒脱的摆摆手,“今天来的太匆忙了,忘了带东西,回头给你买点营养品好好补补身体,我先走喽。”
他一走,刚才还乱糟糟的病房归于宁静,只剩下张晓京、郑雨洁和那名中年妇女。
郑雨洁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感慨道:“这都哪跟哪儿啊,剧情峰回路转跟拍电影一样,阿姨,还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我们家晓京真就比窦娥还冤了。”
这一句我们家晓京听得张晓京浑身酥麻,他之所以把那些闲杂人等都赶走就是为了向妇女告状,虽然不清楚她的具体背景,就凭分局局长都得喊她大姐就能看出这个人的能量。
郑雨洁也看出这一点,以及张晓京的心思,等人刚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要飙演技,硬是从眼眶里挤出两滴晶莹的眼泪。
“怎么回事?谁敢冤枉你们?”
妇女眉毛一挑,目光如同尖锐的箭矢。
郑雨洁眼睛红红的,无声的啜泣着,说:“凌晨的时候我说我饿了,让晓京带我去吃烧烤,他在住建局工作,平时就忙,我还耍性子非让他出来,可刚一坐那还没吃几口,他就看见几个壮汉对三个女孩动手动脚的……”
“他们一动手,晓京就要冲上去拦架,对面个个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壮汉,他怕吃亏就提着灭火器过去了,可出警速度太慢,警察过了快十分钟才晃悠着过来,我们本以为这就没事了。”
讲到动情处,郑雨洁哽咽道,“可是,那几个派出所的非让我们在值班室留了一夜,一直说在取证,取证到天亮都没完,晓京他头上受了伤,又一晚上没睡,就昏厥过去了,我拉着他上医院治疗,那几个警察还非跟过来。”
“晓京醒过来以后,那个所长也过来了,还说什么对方也受了伤,那可是六七个大汉啊,晓京一个人群殴他们六七个?我怀疑所长和他们是一伙的,要不是您来了,他们现在恐怕都不走呢。”
中年妇女听得怒不可遏,拳头紧紧攥着,说起话来都颤抖着:“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必须要严查!那个派出所所长叫什么?胡镖是吧,我记住了。”
她越是这样说,张晓京和郑雨洁就越好奇她的背景,正准备演个戏套话的时候,妇女看破了他们的心思,说:“你们俩都是善良孩子,更是我家囡囡的恩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叫连云,你们叫我云姨就行,我弟弟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连和泰,这样一说你们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
张晓京心里百感交集,一个电话就能让市区公安分局局长赶过来的也只有市局领导这个级别了,随手救下的女孩儿因其强大的背景反倒救了自己一次,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有好报。
张晓京问:“云姨,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连云说:“凌晨我女儿见你冲出来,把歹徒给赶跑后又缠斗在一块,她就赶紧掏出手机拍了个视频,被救护车抬上担架的时候见你们和民警在交谈,半夜醒过来以后担心你俩到派出所说不清楚,就和我打了电话。”
“我是直接联系的她舅舅,把你的视频发了过去,通过公安系统识别到你个人信息,才找了过来。”
张晓京跟过最大级别的领导是沈建华,市住建局一把,但住建局和公安局比起来又是天壤之别,同属正副处级单位但含权量判若云泥,要知道,市公安局局长可是由副市长兼任的。
以前张晓京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曾谈起过职务含权量计算公式:实际权利支配力、财政支配力的总和,再除以职级,就等于职务含权量。
当年还觉得很新鲜,十分在理,等张晓京真正踏入体制内工作后才有了不同看法。
因为财政支配力本身就是权利支配力的一部分,不必单独列举出来,还有一种力量是无形无色,让人看不见又真实存在的,那就是权利影响力。
打个比方说,张晓京以后有了孩子,想给孩子换一个班级,如果他只是区住建局的一名科员,他只能想方设法联系到区教育局相关业务科长,请客吃饭也好,送礼也罢,请他联系孩子所在学校校长帮忙调换。
而张晓京现在是市住建局的办公室副主任,他可以直接同级联系到市教育局分管相关业务的领导,让他们找区住建局帮忙解决。
虽然隶属不同系统,但谁敢保证以后家里亲戚朋友以后会不会有相关方面需求,用到人家的关系,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能帮则帮,打个电话的事。
同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一句话,下面的分局、派出所、各种下属单位,都跟疯了一样去协调帮忙,找出一个人的资料再容易不过了。
这种权利影响力在每个城市都盘根错节,处处可见,汇总成一句话说,这就是国人几千年儒家思想养成的人情世故,很难说是糟粕还是精华,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