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来到延州之后,慕容复接连数日闭门谢客,只管躲在房内写写画画。直至驻扎后的第五日,邓百川将慕容复吩咐采购的物资亲自押送回来,他才自房内出来,精神抖擞地宣布:“万事俱备,做个新玩意出来!”
种谔驻扎延州之后自知无望参战心情郁郁,这些时日以来除了每日操练大都闭门不出。主将无事可做,属下更是无所事事,种师道便与乔峰结伴来凑慕容复的热闹。此时见慕容复捧着一沓图纸出来,种师道不由好奇地取过来翻阅,只见那第一张图纸上画着一个椭圆形球体,下面坠着一个吊篮,图纸上书“热气球”三个大字。翻到第二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热气球的球体制作方法,更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标识着风向、高度、质量等数据。种师道眉头一皱,又翻到第三页,这一回能看明白的就内容更少了,只是大体知道这张图纸是要做一个名为“煤炉”的新玩意出来。眼见后面还有好几页图纸,种师道干脆连翻阅的兴趣也没有了,只随手将那沓图纸转手递给乔峰,随口问道:“慕容贤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热气球,上面不都写着了么?”慕容复漫不经心地道,又吩咐邓百川将招揽来的工匠按他们各自的手艺区分开,准备开个会。
“看着好像孔明灯。”乔峰一样看不懂这图纸,苦笑着摇摇头,将其递回慕容复手上。
“正是孔明灯,只不过是可以载人的孔明灯!”慕容复含笑道,按他的计划,要做出这热气球尚有几个技术难点。石脂水要分馏提纯,再辅以煤炭,才能保证飞行动力。煤炭易取,石脂水的再加工却超越了这个时代技术水平,如今已经来不及革新技术,要把它做出来,只能不惜重金。有了这两个拦路虎,其他的难题诸如热气球的密封性、飞行高度、载重量等都是可以通过计算和实验得到的数据,已是轻而易举。虽然仍难免心情郁郁,“欧阳锋凭一套衣裤就玩了一回山崖跳伞的极限运动,郭靖靠一个大风筝攻克了撒马耳干,怎么到了我这才算个风向就算地我眼冒金星?难道物理学只对穿越人士有用吗?”慕容复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目。
“欧阳锋?郭靖?那是谁?”乔峰内功深厚,种师道听不到慕容复的抱怨,他却听地一清二楚。
乔峰有此一问,慕容复登时一头冷汗,忙道:“都是话本里的人物,不重要。”又道,“两位若是得闲,不妨留下帮忙,我这正缺人手。”
种师道与乔峰彼此互视一眼,同时兴趣满满地点了点头。
“乔兄,”数日后,光着半边膀子的种师道一边抡着铁锤,一边抱怨,“你说凭什么我们就得在这打铁,慕容复那小子就跟一堆姑娘眉来眼去?”
同样裸着上半身的乔峰笑道:“种兄若是擅长针线活,也可去帮忙缝热气球,这儿小弟来料理。”说罢,他大喝一声用足力气猛力拉动风箱,灶下的火光即刻蓬勃腾起熊熊燃烧。
种师道登时哑口无言,隔了一会方道:“也不知做这热气球究竟有什么用?”这个问题种师道与乔峰也不止问了慕容复一二回了,只是每一次慕容复都只顾左右而言他。
乔峰同样好奇,然而他更清楚慕容复绝不会无的放矢。“我听邓百川说,为了买这些东西找这些工匠,慕容贤弟给了他十万贯!”
饶是种师道这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也被慕容复这等豪气给镇住了,许久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他、他家中亲长……”
“小弟父母双亡,除了一个寡居的舅妈,再无亲无故,自己便可做自己的主。”两人正闲聊,慕容复却在此时走了进来。“小弟平生从未在意过钱财,所以也从未短缺过钱财。”
种师道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慕容贤弟,你尚未弱冠不知深浅,纵使祖上积财无数,也不能这般挥霍。”
这一回,不等慕容复答话,陪在他身边的邓百川已然一脸骄傲地道:“好教殿直知道,我家公子爷花的都是自个赚来的钱财。”邓百川见种师道教训慕容复,自然要为自家公子爷出头长脸。然而他却没有提这十万贯也差不多该是慕容复的一成身家,更不会提他自己拿到这采购清单时一样心疼地睡不着觉。
乔峰与种师道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慕容复却只微微一笑,转口道:“我的石油分馏塔做好了,预计今日便可出油,二位可愿随我去瞧瞧?”
乔峰与种师道闻言同时扔下了手上的工作。正欲虽慕容复而去,慕容复将两人扫了一眼,忽而促狭一笑:“把衣服穿上,那里还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别唐突了佳人!”
乔峰与种师道俱是习武之人,身形矫健。种师道学的是外家武功,身形尚显魁伟雄壮;而乔峰却是猿臂蜂腰长腿,比例十分漂亮。只见他身上一层薄薄的肌肤覆着肌肉,腰腹间线条分明而无一丝赘肉。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皮肤呈明亮的琥珀色,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脖子缓缓划过胸膛,没入腰腹深处,好似蜂蜜在阳光下流淌,教人看了血脉贲张。在慕容复心里,种师道若令哪个姑娘春心萌动,那娶了便是。乔峰却是他家阿朱预定好的相公,必得守身如玉不可。
乔峰与种师道皆是哭笑不得,只好伸手将外衣扯上。出得门来,乔峰方与慕容复并肩走了两步,又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猛一扯种师道,落后慕容复一步而行。
乔峰这般所为,慕容复自然不明所以,他扭头望了乔峰一眼,忍住了没有说话。慕容复并不知晓在乔峰心中,他这位慕容贤弟学识渊博、武功高强、心底善良,容貌气度更是犹如芝兰玉树光彩照人。慕容复这般人才,乔峰日常与他相处总是更加小心些,他不怕唐突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却是很怕唐突慕容公子。之所以要扯住种师道,正是因为方才两人在打铁铺出了一身臭汗,唯恐熏着了慕容复。
两人随着慕容复走了一路,很快见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圆柱形分馏塔立在户外,在分馏塔下方的正燃着熊熊火苗,水蒸汽自分馏塔的上方汩汩冒出,而略显乌黑的油状液体则从分馏塔的一侧被导管引向了一旁的油罐。
“果真雄阔!”种师道由衷叹道。
“这是最简单的分馏办法。分馏之前已事先分离杂质,我已竭尽所能了。”慕容复随手提起一罐油摇了摇,“无论如何,总该比猛火油强些。”
提到猛火油,种师道的眉心不由微微一跳,猛火油遇水不灭,可是军用物资。他正欲问话,种谔身边的亲兵却在此时找了来传令种谔召见。
种师道匆忙离去,乔峰却皱着眉上前道:“倘若永乐城一战我军果然不敌,经略帐下唯有五千人马,纵使有这火油,只怕也……”
慕容复毫不意外乔峰会猜到他的意图,只道:“所以我还需要有热气球。”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道,“既然火油已经有了,下一步就是制造合格的煤炉。”
有了煤炭和火油,便能打出质量更佳的钢材。解决了煤炉的材质问题,制作煤炉就只是一门手艺活。三日后,慕容复亲自带着做好的第一架热气球来到了山顶。随行来观看慕容复实验放飞热气球的除了乔峰、种师道,还有种谔。
申时三刻,此时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时辰,气流相对稳定,风力正常。慕容复在热气球的吊篮里装上莫约一个成年男子重量的物品,以火油引燃装满煤炭的煤炉。一柱香后,热气球全部膨胀开缓缓升起。随行的将士们各个啧啧称奇,慕容复却只密切地关注着热气球,眼见热气球的浮力将那根固定用的绳索绷直,他一刀割断了绳索,任由热气球随风飘去。酉时二刻,骑着快马的士卒在距离延州北面十余里的地方找到了落地的热气球。
士卒依命将这热气球送回种谔帐下。不等种谔发话,慕容复就已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待确定这热气球并未损坏,他不由喃喃自语:“看来只要风向对我们有利,这个办法是可行的。我要提高热气球的载重量和他的飞行高度,以免发生意外。气球要增大三分之一,煤炉的火力也要增加……”
“慕容复,你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种谔再不耐烦听他嘀咕,忍不住大喝一声。“这跟孩童玩的风筝有什么分别?”
慕容复只分神看了他一眼,笑道:“经略,很快你就会知道,这是军国利器!”说罢,顺手扯过种谔案上的纸笔,自顾自算了起来。
种谔低头看了一阵,无奈地发现侄儿所言俱是实情,慕容复所写的内容全是鬼画符,半点都看不懂。他早听种师道提过,慕容复只要一提起笔就好似着了魔,废寝忘食地天塌地陷也不理会。种谔心知再问不出什么了,干脆拂袖而去。
乔峰却走上前来一脸担忧地道:“慕容贤弟,你几天没休息了……”
“无妨,待我算完这些再说!”慕容复头也不抬地挥挥手,随口道。“生时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出得门来,乔峰与种师道彼此互视了一眼,同时担忧地摇头。隔了一会,种师道正色吩咐邓百川:“别忘了盯着你家公子吃饭。”
“小人知道。”邓百川急忙答话。只见他眉头深锁,一脸愁苦地道,“我家公子爷忙起正事来一向如此,小人眼下担忧的却不是这个。公子爷说过,八月前这热气球他至少要做十个。现在一个热气球就做了差不多一个月,眼看时间紧迫,就怕他要自个动手啊……”
“有什么问题?”种师道与乔峰异口同声地发问。
邓百川面上一阵火烧,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身为慕容复的手下又怎能在公子爷背后说他坏话?只见他迟疑半天,最终语重心长地提醒他二人:“可不敢让我家公子爷动手啊,切记!切记!”
种师道与乔峰二人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们不知前因后果,自然没有把邓百川的嘱咐放在心上。
两日后,慕容复算好加大版的热气球相关制作数据,又多要了五十名士卒为他干活。到了下午,他做监工做得无趣,见种师道与乔峰都拎着一把铁锤砸铁皮砸地有滋有味,忍不住卷起袖子上前道:“让我也试试!”
乔峰正迟疑不决,种师道已然跳起身将铁锤塞进了慕容复的手中。“正好,我去喝口水!”又指着手边的图纸道,“照这图纸打个圆筒出来,图纸是你亲自画的,没问题吧?”
慕容复满不在乎地笑道:“轻而易举!”一锤下去,原本已被种师道砸平整的铁片登时凹陷了一块。
“哎!哎!你力气小一点啊!”种师道看得心疼,忍不住扯住了他的手腕。“你们这些内家高手怎么用劲没分寸呢?”
慕容复放下铁锤甩甩手,无奈道:“我还是第一回干这个,手生。你急什么?”说着,将那块铁皮翻转了过来,照着方才凸起的地方又是一锤下去,只见原本凸起的地方这回又凹了下去。慕容复眉头一皱,又将那铁皮翻了一面,再一锤。
种师道见他好不容易打平整的半块铁皮眨眼间就被慕容复砸地凹凸不平,登时口也不渴了人也不累了,只蹲在慕容复的身前指点:“慢慢来,你慢慢来……力气小一点,温柔一点……哎呀!你看看……这,真是……要不我来吧,慕容……”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慕容复却是充耳不闻,只管与那块铁皮较劲。
眼见他反反复复将那块铁皮砸地凹凹凸凸,乔峰顿时明白了邓百川所言“可不敢让我家公子爷动手”的深意。他看不过眼,上前去取慕容复手中铁锤。“慕容贤弟,还是让种兄来罢!”
哪知慕容复并不听劝,反手一锤往他手背砸去。乔峰急忙手腕一翻,使小擒拿手取他“外关穴”。这两人俱身负武功,眨眼间就过了三招。慕容复手上的铁锤虽不曾砸到乔峰,乔峰亦无能夺下那把铁锤。“慕容贤弟!”乔峰难以置信地大叫,几乎不敢相信慕容复居然能为了这点小事与他动手。
“这不可能!”慕容复却比乔峰更加难以置信,挥舞着铁锤气急败坏地吼。“我怎么会连块铁皮都砸不好!这不可能!”
种师道唯恐慕容复一时失手把人给砸了,急忙扯着乔峰闪到一边。“他发什么疯呢?”
乔峰摇摇头,只问:“邓百川呢?”
种师道这时也记起了邓百川的交代,答道:“我去找!你可再别跟他动手了!”
乔峰苦笑着点点头,种师道见他答应急忙扭头走了。
不一会,邓百川跟着种师道急匆匆地赶到,一边走一边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早说了别让我家公子爷动手啊……这不早说了……”
乔峰见他出现,二话不说劈手就将邓百川扯了过来,怒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还不快劝劝!”他方才在一旁冷眼看了一阵,慕容复面色狰狞,好似手中的铁片与他有杀父之仇,教人看了心惊肉跳。
邓百川急忙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公子爷,忙了好一会了,不如先歇歇喝口水?”
“不喝!”慕容复怒气冲冲地瞪他。
“不喝!我们不喝水!”邓百川急忙附和,又劝。“公子爷经天纬地之才,何必干这粗活……”
“住口!”慕容复双目通红,疯狗似的咆哮。“本公子文韬武略学贯古今,琴棋书画星相数术无一不精!除了生孩子,这世上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是个手残?怎么可能?!”
眼见慕容复动了真怒,邓百川急忙往后一缩,向乔峰与种师道二人一摊手示意他已尽力。
种师道被慕容复方才那番无耻的自夸噎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许久方艰难地挤出一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百川无力地长叹一声,幽幽道:“我家公子爷向来心高气傲,大概是……伤自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