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希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由衷感谢那些王室密探身上佩戴的封印石。
因为作为一名高位神眷,里希特完全可以通过身上神力被抑制的程度来判断自己距离王室密探的远近,有他这个人肉雷达提前察觉,潜入小队好几次都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密探的巡逻,并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地朝王后的寝宫摸过去。
然而里希特并不知道,在他眼中那个只会用母亲当成背锅人和要挟的父亲此刻正在寝宫中跟王后并肩而坐。
“陛下,您在考虑什么重大的问题吗?”昏暗花园中的两夫妻都很沉默,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王后率先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国王略感诧异,反问道。
“感觉吧?毕竟老夫老妻了。”王后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即便我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我也能感觉得出来陛下的情绪。”
“是啊,都老夫老妻了。”国王轻叹口气,“我在考虑要不要杀你。”
“我应该挺不过多长时间了,是有什么理由让我必须现在死吗?”王后没有对国王骇人的答案表现出任何惊慌,态度平静得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里希特正带着人往这边来呢,看样子是想要把你给捞出去,还真不枉你小时候那么疼他。”国王摇摇头,“相比起来蒙德那臭小子跑得连个影子都找不见,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蒙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这个父亲罢了,你知道他性子软。”听到丈夫说小儿子的坏话,王后温和地替儿子辩解道。
“你就宠着他们吧,都是给你宠坏的。”国王脸上写满了无奈,“一个两个全跑来跟我这个当爹的作对,慈母多败儿。”
“陛下,这也不全是他们的错吧?”王后笑着反问。
“好吧,多少也有我这个当父亲的责任,要是我能算计得多一些,要是我能提前看出来那个异类的威胁……”
“陛下,您就是算计得太多了。”王后忽然伸手挡在了国王的嘴边,“家人之间不需要动那么多脑子的,您这么活着不觉得累吗?”
“我身为国王,累不是应该的吗?”国王不以为然地推开王后的手,“王家无私事,我只是在教给他们必须掌握的道理。我可不希望自己养出来一个跟现在那位帝国皇帝一样的蠢货,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王后没吭声,但看表情也知道她对国王这番言论不敢苟同。
“算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个跟你吵,我俩都为此吵了多少年了。”看着妻子苍白瘦弱的脸,国王放弃了争辩,“不然还是你自己选吧,我带来了教廷那边的毒药,不会让你走得痛苦。”
“可是您要怎么办?”王后沉默片刻,问道。
“我还能怎么办?”国王苦笑一声,“在登上王座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国家早该完蛋了,我能做的无非就是让这个国家在毁灭的那一刻能让所有人都记住,而不是如同一个垂死老者在自己的床上死得悄无声息。”
“里希特会把所有的恨意都放在您身上,他还太年轻。”王后的语气里带着些心疼。
“哼,反正我也没打算让他原谅我。”国王冷声嗤笑,“你知道吗?这小子跟杰拉尔德聊过之后还想刺杀我来着。”
“他是在做他觉得正确的事。”王后道。
“是啊,所以就让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吧。”国王伸出手抚摸着妻子的脸颊,“你也不希望自己临死前的几个月,身边还有里希特一直在看着你身上的生机无法阻止地流逝吧?与其让他遭遇这种事还不如把满腔怒火都放在我身上,起码看起来精神些。”
“陛下,其实您可以不必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我知道您有那个能力。”王后用脸颊蹭了蹭丈夫有些冰冷的掌心,“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您到底给这个国家准备了什么样的结局。”
“不会无趣就是了,就算你人在神国也能看到的。”国王轻笑着收回手掌,从身边的盒子里取出两个药丸交到王后的双手上,“左手边是教廷的毒药,能让你平稳无痛地离去,右手边是平常用的延命药,你自己也知道如今它已经没什么效果了,顶多能支撑你有体力跟着里希特离开王都。”
“……陛下。”王后嗅了嗅右手边的药丸。
“嗯?”
“祝您心想事成。”王后抬起左手将药丸吞了下去。
“借你吉言。”国王搂住妻子骨瘦如柴的身躯,感受着她那总是压抑着痛苦的表情逐渐变得安详,他的眼神也随之凝固。
昏暗的花园死一般地静谧,国王就这么靠着妻子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呆坐了一阵,终于像是放弃了什么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猛然起身。
“神啊,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准备的欢迎仪式。”抬起头看向天际线上那座突兀伫立于中心处的高耸白塔,他就像亮出了毒牙的蜘蛛。
一刻钟之后,“成功潜入”的里希特找到了母亲还留着余温的尸体,那个瞬间几乎被气疯的里希特差点就想再次抄起武器冲到他父亲面前再来一次刺王杀驾。
“你疯了?!”引路人冲上去就给了里希特一巴掌,“王后陛下刚刚才过世,说明我们早就被提前发现了!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我要把母亲的遗体带走。”这清脆的一巴掌唤回了里希特的神智,救援母亲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他还不能死,他要为母亲报仇,他要亲手把那个负心汉的脖子给吊在路灯上!
“包围入侵者,别让任何人跑了!”几乎是同时,王室密探的呼喝声在不远处传来。
“他妈的我们就不该贪心接这趟活儿!”佣兵们表情狰狞地抽出兵器围绕里希特摆出了护卫阵型,“那个谁你赶紧带着殿下走,我们拿大小姐那么多钱不能不办事!”
“殿下!”引路人再次朝里希特喊道。
“我们走!”将母亲的遗体背在身上,这幅瘦骨嶙峋的残躯里希特几乎感觉不出来多少重量,他咬紧牙关如同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负责护卫王城的密探们很快就杀了上来,好在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佣兵老手也不是吃干饭的,借用王宫那曲折复杂的建筑物他们没有给对方使用远程武器集火的机会,但寡不敌众的他们还是每走出去几十米就得付出一条生命的代价。
“直接走冲不出去的,走这边!”很快就意识到这么下去不行,急中生智的里希特突然想起他们所在的位置好像就有一个密道入口,虽然不知道这条密道是否还在运行,起码比被王室密探堵在这里围杀更值得一试。
在场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没人犹豫,佣兵们浴血奋战给里希特开出了一条通往密道的血路,最后就连那个引路人也为了掩护他身中数箭,队伍之中已经只剩下里希特一个完好人。
“我在这儿给你断后,这东西你拿着。”扯过一张桌子堵住了门扉,引路人丢给里希特一个黑咕隆咚的铁球。
“这是?”里希特下意识接过,这玩意儿还挺沉。
“约维克掷弹兵制式的手榴弹,进去密道就用它来封口,记得点着之后就跑到十米范围外去。”引路人的嘴角渗着血,一支弩箭从背后扎穿了他的肺,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
“……谢谢。”里希特表情沉痛地点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人真的很失败,母亲没有救出来,还连累了一群人为自己而死。
“呵,我不是为了你。”引路人龇牙咧嘴地笑笑,“赶紧滚蛋吧!”
几分钟后,王室密探砸开房门冲进来将引路人千刀万剐,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密道口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
“陛下,还追吗?”房间外面,密探头领正在向面无表情的国王询问。
“不必,就这样吧。”国王冷漠得像个木雕,“既然人走了,黄金狮鹫团里面那些败类也不用留着了,都处理掉吧。”
“是!”头领领命而去,看来今夜还有很多血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