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自诩为万物灵长的傲慢物种,仗着无数巧合完成的基因筛选看似统治了自己脚下的那片大地,却不明白在那些他们看不到或者不愿踏足的领域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比如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区雨林,人走进来就像是一脚踩空直接沉底的旱鸭子般无知且无助,而这里的真正主人——那些鸟兽与昆虫们却能凭借亿万年打磨的感官提前发现危机逼近的迹象,并且在危险降临到自己身上之前就逃个无影无踪。
“……?!”因为疲惫睡得死沉的雷奥妮突然被人摇醒,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是在北风堡卧室的柔软床铺上的她忍不住想要高声尖叫,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嘴被一只柔软但特殊部位长着老茧的手给捂住了。
“嘘,是我。”伊莎贝拉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候雷奥妮才发觉自己貌似是帐篷里面最后清醒的那个,而其他人显然都比她更早地认清楚状况。
“有敌人?”昏暗中雷奥妮俏脸一红,压低声音问道。
“嗯,情况不对劲。”伊莎贝拉点点下巴,“周围的鸟叫和虫鸣声都消失了,我和猎手们猜测应该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摸到了附近。”
“是血兽?”要说这北部山区里最危险的东西是什么,可能存在的血尸和血兽绝对能名列榜上。
“还不清楚,我也是刚刚察觉。”伊莎贝拉遗憾地摇头,“各位,有什么索敌的独门手段就都用出来吧,外面的视野太差根本看不清东西,贸然点火只会把敌人直接引过来。”
“我们可以试试自然之力的共鸣,但是虫与鸟都逃走的话效果可能不会太好。”本来应当承担侦察任务的两位自然祭司有些为难,他们的自然共鸣能力是周围生命越多范围越大准确度越高,但如果只有植物就会很受限制。
因为所谓的自然共鸣是通过自然神力链接周围的生命分享它们的感知,可植物尽管数目庞大能够提供给神眷的感知力却很有限,尤其难以分辨哪里是真正的异常哪里又是无关紧要的干扰信息,反而非常容易陷入草木皆兵的尴尬境地。
“尽力而为吧。”研究过自然神眷这种能力的伊莎贝拉没有强求,在她看来即便信息反馈不怎么准确,这种近乎生物雷达的能力也已经很离谱了。
两位放下包袱的自然祭司闻言立即发动神力沟通营地周围的生命,十几秒钟后两人脸色难看地重新睁开眼睛。
“反馈如何?”伊莎贝拉问。
“传回有异常的地方有点……太多了?”两位自然祭司发誓自从他们承蒙神恩以来从未遇见过这么诡异的状况,除了无法被神力链接的人类之外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都在哀鸣,仿佛已经被饿狼的利爪按在脚下的羊羔那般。
“会不会是失控的血神神力干扰了你们的感知?”听了两个自然祭司的描述,伊莎贝拉皱着眉头道。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血神之力天然就会对其他生命造成恐吓的效果?那毕竟是一尊靠吞噬自然维持存在的邪神。”两位自然祭司表示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啧,这可麻烦了。”伊莎贝拉闻言不由咋舌,之前的战斗中她已经分析出来血尸与血兽都具有夜行性,如果是在库斯科那种布下了天罗地网有完备防御的阵地上还好,现在他们与外面的黑暗密林只隔着薄薄一层帐篷帆布,而且极有可能正在面对数量远超己方的敌人。
上次伊莎贝拉的处境如此糟糕还是在少校的记忆里,很巧合的是那一次的场景也是雨林,少校的部队在撤退中被彻底打散,手头的兵力只有临时聚拢起来的十几个散兵,而他们因为迷失了方向一头扎进敌军一个营的搜索网里。
话说那次少校是怎么逃出去的来着?伊莎贝拉的思维不由有些发散,但她也知道那段记忆能提供的帮助也许很有限,毕竟少校面对的只是压倒性数量的同类,而伊莎贝拉如今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无视夜幕的超人怪物且同样具有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那个,伊莎贝拉?”就在帐篷中因为一筹莫展陷入死寂的沉默时,雷奥妮弱弱地举起了手。
“什么?”伊莎贝拉被雷奥妮的声音抽回思绪,她低头问道。
“也许我能想想办法,我可以通过北风的力量捕捉到远方的声音,但我动用力量期间可能需要你们提供一些帮助。”说实话雷奥妮对自己的能力没什么信心,她所掌握的“听风”能力强则强矣但是限制太大,以至于自从雷奥妮成为北风大祭司开发出这个能力之后就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要不是眼前的状况实在不妙,她也不想动用这个说不清到底算帮助还是累赘的能力。
“没关系,你尽管说。”反正我们现在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伊莎贝拉心中暗暗补充了后半句。
“我动用的神力越强能听清的声音范围就越远,但是相应地我周围最好是别出现任何噪音,不然这些噪音在我脑中听起来就如同雷鸣一般巨大,而且为了分辨大范围的声音我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那段时间里我可能会丧失活动能力,这意味着你们中间得有一个人腾出手来搬运我……”说到这儿的时候连雷奥妮自己都觉得这个能力实在太废物了,发动期间她就是根碰不得走不动的玻璃柱子,妥妥的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巨婴。
难道是北风之神也知道我这人比较废物,所以才让我掌握了这么一个废物的能力?雷奥妮心中不由自嘲。
“就这些要求,还有别的吗?”然而伊莎贝拉却没有露出哪怕一点鄙夷的神色,正相反她甚至为雷奥妮这个能力的强力有些震惊,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肉声呐啊,而且是直接以空气作为传导介质的那种,简直比雷达还要好用!
“额……没了?”注意到伊莎贝拉脸上难掩的惊喜与羡慕,自卑的雷奥妮一时间有些茫然。
“好,所有人都噤声屏住呼吸,先让雷奥妮分辨一下我们周围的情况。”伊莎贝拉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递给雷奥妮一个她可以开始了的眼神。
“我知道了,我试试看!”伊莎贝拉鼓励的目光给雷奥妮带来了莫大的勇气,她闭上眼睛强忍着对能力发动时那种仿佛全世界的杂音一齐涌入脑中的恐惧感,深深地吸了口气。
微风如同石子撞击在水面上溅起的波纹般以雷奥妮为中心向四外散开,弥漫的黑暗和丛生的密林全然无法抵抗这柔弱到旁人根本感知不出来的细微波纹。
无数声音在一瞬之间汹涌冲入雷奥妮的大脑,山风掠过树叶末梢的沙沙声、瑟缩在地洞中小心翼翼警惕着外面的松鼠妈妈、树干中心蠕动着想要把自己藏得更深一些的蠕虫、盘旋在天际不安地俯瞰着下方情况的飞鸟,还有……成千上万被血神之力扭曲了生命形态的人与动物尸体流着脓血与唾液的口中发出的低沉嘶吼!
雷奥妮只感觉脑中轰然炸响几乎当场晕倒,这个数量太庞大了,多到即使借助北风神力她也无法做到一一分辨。强烈的惊愕把她推出了能力发动时那种玄妙又脆弱的状态,但通过听风第一次探知到距离营地还不到两公里的位置存在着数不清的敌人时的恐惧感还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记忆里。
“冷静,冷静,我就在这儿,你没事。”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雷奥妮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睁开眼睛正看见伊莎贝拉轻轻抚摩着她的额头。
“我、我没事。”莫名地有股热血从天灵盖一直冲到了雷奥妮的脖根,她小心翼翼推开这个安抚自己让她重新恢复镇定的女孩,“伊莎贝拉,我们麻烦大了,不是说我们几个,圣战军和整个北方的麻烦都大了。”
“……它们的数量有多少?距离我们多远?”伊莎贝拉根本不用雷奥妮去详细解释这麻烦是什么,作为一个把军魂刻在骨子里的人,她要问的只有来多少在哪里。
“多到数不清,我的能力根本没法完全捕捉出具体的数目,我只知道周围的几座山头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全都是它们,我能感觉得出来它们在隐忍着等待着什么,它们肯定具有智慧!”最开始雷奥妮还在客观地陈述事实,可说着说着脑中被刻印的恐惧感就再次袭上心头让她心乱如麻,不由得慌乱地讲出了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哪怕是这个已经在帝国入侵战争中直面过战场残酷的女孩,在用比直接目视更加精密的感知手段接触过那些身体里涌动着异种神力的死物之后也忍不住浑身颤抖。
“好吧,怪不得那时候自然母神那么生气。”雷奥妮的恐惧感染到了帐篷里的所有人,但伊莎贝拉知道谁都能慌唯独作为决策者的自己不能慌,“我们马上撤出这里返回库斯科,雷奥妮由我来亲自护送,你还能继续使用这种能力吗?我需要它帮我们指路规避一头撞上敌人的情况。”
“我、我可以的!”面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伊莎贝拉,雷奥妮抿着嘴唇犹豫了几秒钟,眼神渐渐转为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