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座城就是王都法班缇娜?”从马车厢中伸出半个脑袋,少校、不,经过了这一年的记忆与人格融合称其为伊莎贝拉也许更加妥当的“贵族千金”向自己的管家问道。
“我记得大小姐上次来的时候还不记事吧,时间过得真快啊。”莱昂纳多注视着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三重白色城墙。
“你已经受雇约维克家这么久了?”伊莎贝拉疑惑地收回目光,莱昂纳多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如果是伊莎贝拉还不记事的时候就随同约维克家族来过王都,这个男人应该是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服侍约维克家族了。
“我正是在公爵夫人带大小姐前来王都觐见的时候被夫人赏识雇佣的。”莱昂纳多点头,“王室找了个机会安排我与公爵夫人结识,我与约维克家族的所谓缘分原本就是王室的阴谋。”
“家母的死与你无关吧?”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问。
“如果是我做的我保证会向您坦诚,很遗憾公爵夫人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她身边,根本不清楚是谁谋划了那场刺杀,而且我也没有将公爵夫人置于死地的本事。”莱昂纳多脸色一僵,声音低沉地答道。
“就算是你做的也无所谓,反正人都死了。”伊莎贝拉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说说这座城市吧,看样子你好像是这里出生的,对她总归比我要熟悉。”
“法班缇娜?说实话没什么好印象。”莱昂纳多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您的家庭教师应该跟您提过,这里除了是王国的都城之外还是曙光教派的圣城,作为教派总部的曙光大圣堂就坐落在法班缇娜的圣城区中央。”
“这个我知道,法班缇娜这座城市的名字来源就是曙光教派的某位同名圣女。据说当年还只是部落酋长的初代狮鹫王在曙光圣女法班缇娜指引下逃离战火于此处建立城市,为了感谢那位圣女的帮助和向曙光教派示好以维护统治,初代狮鹫王将当时法班缇娜城三分之一的土地划归为曙光教派的永久财产,那片地方就是现在的圣城区。”伊莎贝拉复述着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
“所以在法班缇娜几乎所有人都是曙光教派的信徒,您在领内发表的那些关于宗教的激烈言论在这儿最好收敛些。”莱昂纳多不失时机地给出建议。
“……我说莱昂纳多。”不知为何,伊莎贝拉的目光忽然聚焦到莱昂纳多脸上,那对冰蓝色的瞳仁牢牢地盯着他的脸。
“大、大小姐有何吩咐?”不管多长时间都无法适应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莱昂纳多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以前姑且不论,你好歹也是在我身边当了一整年副官的人,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即使面对一堵墙也会直接撞上去的无脑莽夫吗?”伊莎贝拉收回目光,无奈地叹口气。
“当然不是!”莱昂纳多慌慌张地为自己辩解,“如果连您都被视为有勇无谋之辈的话,像我这样的庸人就不能说具有思考能力了,刚才属下僭越的话语惹得您不快实在是非常抱歉!”
“用不着道歉,能让你觉得有必要开口提醒的东西肯定十分重要,王都里的宗教氛围真有那么浓厚?”伊莎贝拉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转而开始深入询问起刚才的话题。
“最近几年内见我没来过王都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不过在我还带着妹妹流落街头的年代,哪怕是在法律与王权照耀不到的黑街暗巷里,对曙光教派和他们的女神艾梅丽娅出口不逊也很有可能会被愤怒的信徒私刑处死。”莱昂纳多解释道。
“听你这说法,你不是曙光教派的信徒?”伊莎贝拉敏锐地注意到了莱昂纳多称呼曙光教派时的那种疏离感。
“从我在街头看着妹妹挨饿受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任何神明的信徒了,大小姐。”莱昂纳多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比起向不会帮助自己的神明乞求救赎,我更相信自己的双手与头脑。”
“嗯,这是正确的想法。”伊莎贝拉赞赏地点头,视线转向高度远超过王都城墙的白色高塔,“虽说宗教需要仪式感,但把宗教建筑修得比王宫还豪华那就只是在借着神的权威剥夺信徒的血汗钱而已,那个曙光女神艾梅丽娅对自己的神官肆意敛财视而不见,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尽职尽责的善神。”
“大小姐……”莱昂纳多的脸色愈发苦涩了,如果这种话传到王都哪个权贵或神官的耳朵里,那可是要出大麻烦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尽量暂时不触怒本地人的信仰是吧。”伊莎贝拉放弃了似地举起双手,“但我还是不想违心地去赞美一个不称职的神,有什么办法让我不必被卷入他们宗教信仰中么?”
“办法有是有,不过多少会让您遭受些蔑视。”那也总比大小姐您出去乱说话惹毛整座城市好这种僭越的后半句,有礼貌的莱昂纳多是不会说出口的。
“哦?什么办法?”伊莎贝拉感兴趣地看向他。
“您可以宣称自己是自然教派的信徒,这个教派组织松散与世无争,在法班缇娜中多少还有些刚进城的乡下人会选择坚持自己还在故乡时候的信仰,尽管不至于像战争教派那样被当成异端遭受私刑,不过持有自然女神信仰会被本地人视为农民乡巴佬遭到鄙视,通常有身份的人都会或真或假地皈依曙光教派,哪怕这不是他们的真正信仰。”
“嗯,好,那么现在我就是自然女神信徒了,这个教派需要什么特殊的祈祷仪式或者宗教标识吗?”在莱昂纳多惴惴不安的目光中,伊莎贝拉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建议。
“这些倒是几乎没有,顶多就是在身上佩戴鲜花表示亲近自然的程度……可宣称自己是自然女神信徒真的有碍于您的声誉啊!”莱昂纳多傻眼地看着自家大小姐,虽说早就习惯了大小姐的任性,可就连自己的面子都可以随意弃之不顾还是让身为管家的莱昂纳多怎么都习惯不来。
“呵,你以为我在王都的声誉能好到哪儿去?”伊莎贝拉闻言顿时冷笑起来。
“您的意思是?”
“王室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把你作为间谍送进了约维克家,可见他们图谋我家财产早就是蓄谋已久了,如果你正在蓄意谋夺他人的财产,你会让持有那份财产的受害者有什么好名声吗?王室想要体面地抢劫,约维克家族在国内外的名声自然是越差越好,如此才能彰显王室的行为正当性。再加上从我执掌家族权力以来做的事情也不是每件都能得到所有人认可,在相当于王室自留地的王都将我的名声向坏的方面引导对他们而言不就是顺手为止嘛,不然你以为他们干嘛把我逼迫到他们的主场来?无非是想让我在这里孤立无援好随他们整治罢了。”伊莎贝拉有板有眼地分析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在王都的处境可就糟糕了。”莱昂纳多皱起了眉头,人言可畏这一点作为贵族管家的莱昂纳多非常清楚,贵族之间的政治斗争中抹黑对手给对方制造社交压力是再平常不过却又屡试不爽的手段。
“嘿,我在王都的处境怎么可能好得了?你可别忘了王室是抱着把我干掉的目的将我叫来王都。”伊莎贝拉嗤笑道。
“那么您有对策吗?”莱昂纳多担心地看了自家大小姐一眼,不管是多么优秀或残酷的人,对方终究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女孩啊。
“对策?到地方再想咯。”伊莎贝拉的回答却让莱昂纳多大跌眼镜。
“您、您真的没准备对策?”莱昂纳多都快抓狂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平日里那个谋定后动的大小姐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怠惰起来?
“对策是死的,人是活的。”伊莎贝拉伸出纤细洁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对王都和王室几乎是一无所知,唯一能到手的情报都是人尽皆知的大路货,依靠这种不靠谱的情报制定的对策你觉得能起几分作用?那种守着大树等兔子撞上来的蠢事我才不干。”
“这、确实……”惭愧的同时莱昂纳多心里也松了口气,果然大小姐还是那位顽强到能从死神囚牢中挣扎归来的大小姐,尽管一如既往地任性,这份远超常人的透彻和聪慧始终让莱昂纳多深深着迷。
“所以我们在王都落脚之后首先要做的不是什么制定对策而是尽快掌握本地所有势力的相关情报,之前让你安排的那些帮派分子就位了吗?”
“两天前发来密信,说是已经用大小姐授予的活动经费暂时在治安混乱的街区扎下脚跟了,不过属下总觉得那些随便就可以用钱收买的家伙不可信。”莱昂纳多忧心忡忡道。
“收钱办事的流氓总比两面三刀的贵族可靠吧?”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反问,“流氓想害人的时候还会露出一副坏人相,贵族想害人的时候可是会满脸微笑地把毒酒递到你面前啊。”
“您说的是……”尽管知道伊莎贝拉没有对自己指桑骂槐的意思,莱昂纳多还是窘迫得满面通红,要知道当初正是他将那杯混合了毒药的果汁送到自家大小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