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年再次站在法班缇娜的城墙之下,蒙德忽然有种迈不开步子的拘束感,这当然不是什么近乡情怯,而是一种类似于新兵即将上战场般掺杂着惶恐和亢奋的奇特感觉。
蒙德知道,从自己踏进城门的那一步属于他的战斗就即将开始,而这次伊莎贝拉那瘦小但可靠的身影不会站在自己身边,他要独自面对来自于这个国家守旧势力的全部恶意。
“殿下,我们是先回王城还是……”一直忠实地作为影子陪伴在蒙德身边的舍尔修斯询问道。
“去格洛夫纳府上,我要拜见杰拉尔德大人。”蒙德摇摇头。
虽说是要独自面对,可蒙德绝非孤立无援。伊莎贝拉的大计划早就通过书信送进了格洛夫纳府上,达伦正在作为格洛夫纳家族的参与代表赶往温普顿与伊莎贝拉汇合,杰拉尔德明确表示自己会全力支持伊莎贝拉的此次行动。
杰拉尔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毫不奇怪,因为在这场行动中获利最大的参与势力除了伊莎贝拉和阿尔薇特之外恐怕就是格洛夫纳家族了。只要重新打通南海航线,本就是海贸巨头的格洛夫纳必然会更进一步,而与格洛夫纳争夺政治话语权的王领贵族则将在伊莎贝拉的算计中损失惨重。
此消彼长下富商势力在朝堂上的分量会更重,商人们在这个国家的地位也将被抬高,至少以后不会再沦落为被贵族们予取予求的自助钱袋子了,这正是杰拉尔德长期在追求的东西。
“是,殿下。”舍尔修斯答应一声,两人并驾齐驱直奔格洛夫纳府邸。
——稍后——
“殿下,您做好心理准备了?”在约维克堡朝夕相处的几个月里蒙德已经和杰拉尔德建立起相当的默契,很多客套话如今不必多说,杰拉尔德见面就直奔主题。
“是的,我准备好了。”蒙德毅然答道。
“您是这个国家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如果您选择站定我们这边,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误会。”杰拉尔德再次给出警告。
“呵,那就只能对兄长说声抱歉了。”蒙德闻言只是苦笑,“事到如今我再解释自己对王位没有任何念想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误会就误会吧。这个国家已经糜烂到根子了,我宁可当个剪除那些腐烂枝干的野心家,也不愿意继续装成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您是真下定了决心。”杰拉尔德感慨地叹了口气,“那我就不再多废话了,殿下打算怎么跟陛下解释这次出使期间发生的状况?”
“截杀使团的又不是我们的人,普奇空口无凭难道还能把我们告倒不成?”蒙德的意思是咬死了使团遇害跟约维克无关,虽然当时女武神们不给力没能干掉普奇,可也没留下什么足以定罪的把柄。
“殿下,您路上没打听王都里现在的风声吧?”杰拉尔德却是苦笑着说道。
“什么风声?”蒙德眉头一挑。
“如今王都里的流言都快传滥了,说是伊莎贝拉小姐不想让战争在约维克继续下去,所以于和约中主动放弃了布莱克山口要塞,使团其他成员是因为不满她的卖国行为竭力阻挠,这才被看不惯的势力给暗下黑手。”杰拉尔德的表情很是无奈。
“这不胡扯吗?!”蒙德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瞪得老大,“使团还没到帝都就被干掉了,他们哪儿来的机会反对伊莎贝拉的和约?”
“实情当然高层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下面的人们听到的都是谣言呐,他们哪儿管谣言是真是假,反正使团被截杀这事是真的,大家跟着一起骂就是了。”杰拉尔德苦笑道。
“这谣言没法澄清吗?”蒙德眉头紧锁。
“这是王室、贵族和曙光教派联手编造的谣言,殿下打算要怎么澄清?”杰拉尔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他不是没试过扭转王都的舆论风向,可即便是他这个国相在面对王领之中最根深蒂固的三大势力拧成一条绳的时候也是杯水车薪。
“这……”蒙德有点傻眼,用谣言鼓动无知百姓掀起舆论风波这活儿下作是下作,可不得不说这招百试百灵,伊莎贝拉曾经有句玩笑话让蒙德觉得十分有道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蒙德当然可以以二王子兼使团副使的名义公开发表一份辟谣声明,但自身隐约也被裹挟在这个谣言之中的他说话还剩下多少公信力属实存疑,轻飘飘的辟谣声明只会被满脑子阴谋论的无知百姓当成是掩饰,尤其在蒙德与伊莎贝拉有婚约这个大前提下。
“陛下这次是铁了心要翻脸了。”杰拉尔德严肃地说道,“的确他们抓不到有力证据指证伊莎贝拉小姐,但可以用‘平抑民愤’的名义将伊莎贝拉小姐召回王都受审,之后怎么炮制伊莎贝拉小姐就随他们心意了。以前贵族们还把她当成是自己人的一员看待所以陛下不敢做得太过分,但现在贵族们已经被发生在约维克的改革给吓坏了,没人会为她说话的。”
“所以只要这谣言不灭,他们就有口实打击伊莎贝拉?”蒙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感觉脑仁里一阵抽痛。
“现状就是如此,民愤这东西殿下也知道的,尤其在曙光教派那些能说会道的神棍嘴里传出来天然就容易被平民相信,不然当初他们怎么有能耐挑起王都大乱?”杰拉尔德同样头疼不已,那些盲信的百姓太容易被曙光神官忽悠了。
“曙光神官……”想起王都骚乱时那些被曙光教派挑拨起来的民众,蒙德心中就升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坦白说事情能闹到这个地步还是王室的不作为导致,若不是王室没能让这个国家的普罗大众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平民又怎么会轻易将信任和希望都寄托在我行我素的神明身上呢?
“要不然殿下您再等几天?说不定时间长些让这股风潮自己过去,伊莎贝拉小姐的处境能更好些?”自己也拿不出来像样办法的杰拉尔德只能祭出拖字诀。
“不行。”蒙德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拖延战术,“这股妖风本来就是父王吹起来的,在我去复命之前他不可能让谣言自己平息下来,把时间往后拖在世人眼中只会显得我们心虚。”
“那……”杰拉尔德也拿不出别的办法了。
“等等,也许有人还真有办法!”苦思冥想的蒙德不自觉地将眼前困境和他亲身经历过的王都大乱联系起来,蓦然间一个身影浮上了他的心头。
“谁?”杰拉尔德一愣,谁这么大能量可以扭转王领三大势力联合起来造的谣?
“国相大人还记得吗?王都大乱的最后是谁协助我和伊莎贝拉平息下了那些平民的骚乱?”蒙德提醒道。
“殿下是说……邦纳家族?!”没蒙德点破的杰拉尔德猛拍脑门,他怎么把这群阴沟里的老鼠给忘了呢?
不,不是忘了邦纳家族,而是杰拉尔德在潜意识中就不想跟这个阴暗的家族扯上任何关联!尤其在帝国入侵战争期间那位黑暗贵公子屡次令杰拉尔德吃瘪更是放大了他对邦纳家族的忌惮,以至于他哪怕在潜意识中认为邦纳家族有能力扭转局面,也会因为担心这个家族别有用心而放弃让他们参与进来。
“是啊,邦纳家族。”蒙德自嘲地笑了笑,“散播流言可是他们的老本行了,在这座王都里要说有谁造起谣来比曙光教派还凶,非邦纳家族莫属。”
“殿下的意思是,用谣言打败谣言?”杰拉尔德是何其聪明人,马上就理解了蒙德的战术。
“呵,父亲不是想拿谣言说事吗?我就给他更多谣言好了。”蒙德冷笑道,“提出卖国条约的并非伊莎贝拉而是那些使团成员,他们因为忌惮约维克的发展可能会威胁自家领内的产业所以准备给约维克拖后腿,这才向帝国出卖布莱克山口希望以帝国牵制约维克发展。伊莎贝拉竭力阻止这些人的卖国行为最后没能成功,暴怒之下就对这些卖国贼下了黑手,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弄死贵族了,国相大人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殿下,没想到您还有编故事的天赋。”杰拉尔德愣了一阵,才用仿佛今天刚认识对方似的古怪语气说道。
“跟在伊莎贝拉身边时间长了,好的没学会坏的倒是学了一堆。”蒙德自嘲道。
“不不不,这才是政治的精髓啊。”杰拉尔德连连摇头,“殿下这个版本的故事算是抓住了重点,民众们在乎的其实并不是使团里那些贵族被谁杀掉,真正引起他们愤怒的原因是布莱克山口被出卖给帝国。一辈子也不会走出故乡的他们不知道伊莎贝拉小姐已经在山脉这边修起了更宏伟的要塞阻挡敌人入侵,更不知道原本的那座要塞在救赎军团背叛之后早就没什么军事价值了。”
“如此说来,我这故事还挺不错?”没想到杰拉尔德会给自己随口编出来的故事这么高评价,蒙德有点受宠若惊。
“细节还有待加强,但作为大纲相当不错!”杰拉尔德真诚地点头,“细节都可以让邦纳家族自己随便添加,流言这东西就应该语焉不详自相矛盾才更容易被采信,而邦纳家族肯定也乐于给王室的行动添堵,只是要说服他们帮我们做事……”
“让他们也加入这个计划中来,分他们一杯羹又如何!”蒙德咬着牙发狠道,“邦纳家族不是控制着大量走私渠道吗?南海航线进一步开放之后走私这种破事肯定是禁不绝,大不了默许他们拿去就是,总比落在曙光教派手里倒腾黑玉膏强。”
“既然殿下由此决心,我这就联系邦纳家,正好那位黑暗贵公子正在王都,以他的睿智和狡诈肯定看得出来其中有多少好处。”见蒙德连割肉给邦纳家的决心都定下了,杰拉尔德不由一阵老怀大慰。
不知不觉间昔日的孩子已经长大,学会独自面对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