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皇帝陛下……”读完从皇宫送回来的回执书信,蒙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尤里乌斯三世好。
要说这位皇帝蠢吧,他的确靠着胡搅蛮缠痛击队友打乱了各国联合施压的节奏,可要说这位皇帝聪明吧,拒绝交还国宝这个实际上对帝国整体最有利的和谈条件怎么看都聪明不到哪儿去。
“嘿,我就说嘛,以前还真是小瞧他了。”就在蒙德打算跟伊莎贝拉问问到底是个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听到伊莎贝拉那边传来略带讥讽的轻笑声。
“伊莎贝拉,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知道问出口会显得自己很笨,好在蒙德不是那位为了面子伪装自己的人,比起揣着糊涂装明白,他更喜欢洞悉事实的通透感。
“我的二殿下,你确实不适合做国王,想当一国之王你的道德水平过于高尚了。”伊莎贝拉笑道。
蒙德没吭声,看向伊莎贝拉的清澈目光中透露出大大的疑惑,你丫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有时候想要把事情看清楚其实很简单,换到正确的视角就可以了。”知道自己不给解释蒙德是打死都转不过这个弯儿来,这次伊莎贝拉没有再卖关子,“你心里觉得疑惑是因为将帝国和皇帝二者看成了一个整体,对帝国好的就等于对皇帝好,对皇帝好的也等于对帝国好,是不是这样?”
“难道我的想法不对?”蒙德呆愣楞地看着对方,他读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啊,难道还能是那些著书立传的先贤们错了?
“对,也不对。”伊莎贝拉笑笑,“具体对不对,要分情况。”
“知道你聪明,所以别在这儿跟我打哑谜了,说清楚点不行吗?”智商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挫败感袭上心头,蒙德撇嘴道。
“如果帝国的掌权者中大部分都跟皇帝一条心共进退,你的想法就是正确的,那些被教导给你的知识没有在骗你,它们只是刻意忽略了这个大前提。”伊莎贝拉解释道。
“为什么要忽略?”蒙德好奇道,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不是编纂这些知识的人故意想忽略,而是他们不能把事情全都给写明白。”伊莎贝拉摇摇头,“首先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那些写书给后人看的先贤们同样有自己的身份立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帝王治下的臣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盘算?”没人教给蒙德这些弯弯绕不代表蒙德傻,有人点醒之后他马上就想通了。
“是啊,他们是臣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子孙也会是下一任帝王的臣子,如果你是他们,你会在书中明明白白地教给下一任帝王怎么去对付自己后裔的那些小心思吗?就算写书之人真的大公无私,与他同殿为臣的官僚们会允许这本书长久地保存下去吗?”伊莎贝拉直接抛出两个十足诛心的问题来。
“这……”蒙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答不上来,易地而处他知道自己是不会这么干的,他还没那么高尚。
“你看,道理你自己都分辨得出来。”伊莎贝拉耸耸肩膀,“真正有动机传播这些经验的就只有帝王,可帝王心术偏偏只能言传身教却不能留书记录,否则帝王家里的每个孩子都学来了这一套勾心斗角的玩意儿,等帝王死去的时候争夺王位的孩子们岂不是要把国家闹个天翻地覆?”
“所以我不是父王选定的王位继承人就没有资格接触这些经验,我的身份决定了我只能了解到那些有所保留的残缺知识。”伊莎贝拉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蒙德脑中的迷雾,让他既失落又有种拨云见日的清爽感。
“恭喜你终于想开了。”伊莎贝拉笑眯眯地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这也是我刚才承认自己低估了那位皇帝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上一任皇帝选定的继承人,他却无师自通地悟出了帝王心术。精通所谓的帝王心术不代表这个人有大智慧,但足以证明这个人够聪明,能绕过那些前人留下的思维陷阱不受蒙蔽,单这一点就比你强。”
“他否决这次的和谈条件是在装疯卖傻,他明知道否决这些条件和拒绝金山国的善意对帝国整体而言有害,但只要这么做对巩固自己的权势有利,他就会这么做。”所谓一事通百事通,有了伊莎贝拉之前的点拨,尤里乌斯三世的动机和手段就不难分析出来了。
“不仅仅是这样。”伊莎贝拉闻言只是轻轻摇头,“在一件事上装傻很容易,连续几年如一日地装傻却很难。这位皇帝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在确定自己能掌控局面之前一直在装傻,以至于到现在所有人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就连我也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分析过他的动机,才算是看明白这个人的本质。”
“如此说来,以前咱们针对他的计谋还有效吗?该不会我们的打算已经被看穿了吧?”蒙德忧心忡忡地问。
“有效。”伊莎贝拉胸有成竹地回答,“他看不看得穿都无所谓,真看穿了反而更好,如今的帝国政坛上上下下都在跟皇帝作对,他是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无论谁愿意帮他他都会伸手。装傻固然可以让那些人对他放松警惕不采取进一步的激进行动,却也阻止了那些看不穿他真面目的人主动投效。”
“对啊,装傻只能保护自己,并不能让自己变强。”蒙德听得连连点头。
“我怀疑他这么做有筛选盟友和心腹的打算,帝国的满朝文武却让他很是失望。也许死去的马歇尔元帅是真正懂皇帝心思的人,可惜在掌权之后这位仁兄就心理膨胀了,不然帝国以那么强的军力怎么会只派出区区三个军团进攻约维克?还不是皇帝担忧马歇尔在膨胀之下彻底失控变成第二个凯恩斯元帅,这才限制了他能动用的力量加以平衡。”伊莎贝拉又提出了自己的进一步推论。
听伊莎贝拉这么说蒙德又没吭声,他只觉得世间险恶,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皇帝心思都如此深沉,政治这烂泥塘的水真是又深又混恶臭不堪,令他望而生畏。
“不喜欢的话,别参合进去就好。”蒙德不是个擅长伪装自己的人,心里想什么马上全都写在脸上,看着蒙德厌恶又纠结的表情,伊莎贝拉不由暗叹这孩子真是投胎投错了地方。
“我不加入进去就帮不了你啊,难道我只能看着你去跟他们斗?”蒙德不服气地抬头道。
“你不闯进来捣乱就是帮我了。”伊莎贝拉闻言只是苦笑,“别告诉我自己是个什么段位你到现在还没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好心办坏事的可怜虫。”
“我……”蒙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低下头沉默着不再言语了。
“大小姐,洛清流殿下邀请您参加本日的晚宴,说是对前几日那场招待的感谢。”就在房间里的气氛莫名凝滞时,史蒂夫敲响了房门。
“看来那位王后殿下也看出来点什么了,说不定现在的沧澜王就跟这位帝国皇帝有什么共通之处呢。”伊莎贝拉轻笑道,“你跟我过去赴宴吗?如果觉得跟洛殿下相处有压力,我自己去也行。”
“当然要去,我是你的未婚夫和你的使团副手。”也不知道是什么鼓舞起了蒙德,刚才还一脸消沉的他再次鼓起了干劲儿。
“好吧。”伊莎贝拉没有阻止对方,她能提供给蒙德的只有解释和选择,至于蒙德自己怎么选,那不在伊莎贝拉的管辖范围内。
——当晚·沧澜国馆舍——
“执政小姐,没想到我俩全都走眼了,那位陛下倒是真人不露相。”潇洒地和伊莎贝拉碰了个杯,洛清流开门见山道。
“是啊,不过现在最难受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位金山国的陆侯爷。皇帝可是在回执书信上写得明明白白,之所以和谈条件没有被接受全因为金山国的条件太苛刻,也不知道陆侯爷会不会对着外面的满月吟诗一首来抒发胸中愤懑。”瞥一眼窗外正好对着自己的皎洁满月,伊莎贝拉带些恶趣味地说。
“哦?莫非执政小姐已经替陆小侯爷把诗都给作好了?”感受到伊莎贝拉眼中的促狭之意,洛清流笑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伊莎贝拉顺口吟出了少校那个世界流传甚广的名句。
“哈哈哈哈,贴切!贴切!”洛清流闻言大笑不止,连杯子里晶莹的酒水都被晃了出来,引得伊莎贝拉也发出畅快的欢笑声。
可惜建立在旁人痛苦之上的欢乐终归无法感染他人,在两位美女笑得花枝乱颤时在座旁人却听得眼皮子直跳。他们敢肯定刚才的场面绝对会有国宾馆的侍从“一不小心”给传到金山馆舍去,那位据说气性很大的陆侯爷不知道又得糟蹋多少瓷器摆件。
“唉,若能就这么和执政小姐一起看旁人随风起舞倒是件趣事,可惜你与本宫如今都是局中人,做不到置身事外。”久久才收起笑声,洛清流却是一声叹息。
“殿下莫非很执着于置身事外?这不像殿下的性格啊。”伊莎贝拉略带揶揄地反问。
“难道本宫在执政小姐眼中就属于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女人么。”洛清流娥眉轻皱故作哀伤状,那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看得伊莎贝拉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殿下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这我没资格评论,我只知道殿下既然能跟我聊得欢畅,必定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伊莎贝拉也不否定,反而自嘲意味十足地说道。
“嗯,也是。”被伊莎贝拉这一手自爆给拉下水的洛清流索性不再假装下去,“那么不如就我们两个‘坏女人’今晚以月下酒好好秉烛夜谈一番?本宫可是好久没遇见小姐这样对脾气的友人了。”
“求之不得。”知道有些事情不适合在饭桌上公开说,伊莎贝拉爽快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