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这么做真的错了?”结束那场不欢而散的会谈,从皇宫回到国宾馆的陆祁丰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正如伊莎贝拉料想的那样,陆祁丰不是弗洛斯特那种被惯坏了的富二代,非要说的话他的人生经历更加接近休伊,而且比起有祖上两代罩着可以随意施展抱负的休伊还要坎坷些。
陆祁丰所在的海宁陆家在金山国的地位几乎与格洛夫纳家族在狮鹫王国的地位对等,陆祁丰的父亲更是一度以皇商之身做到了户部侍郎监理海贸大臣的高位,若非壮年为贼人所害死于非命,有朝一日如同杰拉尔德那般官拜丞相也不是奢望。
可惜陆祁丰父亲的死将陆家崛起之路给拦腰打断,过去的政敌们也纷纷见机而起落井下石,偌大一个海宁侯府在经历过这场人祸之后竟然沦落到仅剩下陆祁丰这位当时还未成年的直系子嗣幸存。若非有管理海上商队的远房叔伯们竭力相助,陆家即使能逃过灭族之灾,恐怕也会从此就一蹶不振。
但灾难能够毁掉一个家族,也能磨炼一个少年。
在父亲身亡之前陆祁丰是海宁城中出名的纨绔恶少,每日里只知道仗着家族权势跟一群不学无术的帮闲飞鹰走狗,可在他不得不将重担承担在肩膀上之后,这位少年才总算理解到父亲这些年来替他承担了多少压力才让他能够在家乡肆意妄为。
也是从那一刻起,海宁城中少了一个横行乡里的二世祖,海宁陆家多了一位果敢坚毅的小侯爷。
在稳住因为父亲之死而动荡不安的局面之后,陆祁丰开始调查那些谋害他父亲的贼人,这一查不得了,所有证据竟然都开始指向跟金山国在海上斗得不亦乐乎的沧澜国。
因为陆祁丰腾出手来调查的时候凶案已经过去数年,再加上行凶作案之人当初就手腕高超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陆祁丰能拿到的也都是些似是而非支离破碎的证物证言,想要用这些东西控告沧澜国根本就不现实,可在心底里陆祁丰已经认定沧澜国就是幕后黑手。
原因无他,金山国的海商们在他父亲带领之下已经渐渐有奋起直追沧澜海商的势头,若非金山国君担心重蹈覆辙不肯给皇商放权,他们做得未必就比沧澜国差到哪儿去,可惜在他父亲遇害后人亡政息,金山海商的兴起之路同样遭受了打击。
怀着最大受益者就是最大嫌疑人的执念,陆祁丰一口咬定沧澜国为他的杀父仇人也不奇怪。
这才是陆祁丰身为金山正使却站出来为帝国站台的主要原因之一,玛蒂尔达搬弄是非的计谋他不是看不破,只是故意装成年少轻狂的样子入局公报私仇罢了。
当然陆祁丰也不是仅仅只因为沧澜国的嫌疑就要破坏包围网诸国的团结,正如伊莎贝拉所言玛蒂尔达向他承诺了如果金山国能在本次谈判中对帝国高抬贵手,日后帝国海军就不会再为难行走于南海航线上的金山商队。此消彼长下沧澜国在南海航线能占有的份额自然会被金山国给分走,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可陆祁丰到底没料到,那位狮鹫王国的正使小姐不知为何立场坚定地跟沧澜国站在一起,直接坏了陆祁丰的算盘。
不管是东方诸国所谓的南海航线还是狮鹫王国语境下的东方航线其实都是一回事,就是通过南海海贸在狮鹫王国和东方诸国之间互通有无。在路途遥远风险巨大的同时,这条航线上的利润也让所有利益相关方都心动眼馋,君不见沧澜国仅仅只是控制了这条航线的七成份额就举国吃得满嘴流油,以至于这个国家的民众为了分享利益连他们的国王都敢推翻。
但这条航线上有一个解不开的症结,那就是源自东方的出发港口很多,最终却只能在温普顿这一个港口进行合法合规的跨国贸易,其他王国港口因为没有法律庇护商人需要承担的风险巨大,除非别无选择东方商人不会选择与它们进行交易。
那么问题来了,温普顿如今在谁的手里?
从法理角度出发,温普顿当然是狮鹫王国的领土和国王的所有物,可格里芬尼亚王室从狮鹫王国建国以来就从未在温普顿建立过落实到基层的稳固统治。这座城市历经千年依然大致维持着城邦时代的自治权,其权力核心不是王室而是诸多商贸家族构成的城市议会,议会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纷跟东方诸国对南海航线的争夺一样热闹。
本来陆祁丰以为跟帝国达成协议之后金山商队多让出些利益就能收买那些贪婪的议员,可在回到馆舍之后伊莎贝拉轻飘飘的一封信却打碎了他的幻想。
如今在温普顿议会里话语权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看起来跟这座城市八竿子打不着的伊莎贝拉小姐。
这就让陆祁丰感觉十分操蛋了。
伊莎贝拉给陆祁丰的信件中将温普顿如今的权力分配讲解得十分详细,甚至不仅局限于温普顿这座城市,整个白垩湾的格局都在这封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不只狮鹫王国国相兼财政大臣杰拉尔德是伊莎贝拉的坚定盟友,温普顿的议员家族们同样在伊莎贝拉这儿受惠众多,而且这位小姐还跟朴茨莱顿的海盗们搭上了线路。
也就是说如果伊莎贝拉打定主意对付金山商队,在法律上她可以请求杰拉尔德制定对于金山国不利的贸易条款,在商业上她能号召温普顿本地商人抵制金山国产品,在黑道上她甚至能将帝国给陆祁丰的承诺进行反向操作,号令横行白垩湾的朴茨莱顿海盗只攻击金山商队而放过沧澜商队!
这三板斧要是一齐劈下来,就算金山国在帝国海军的保驾护航之下把货物送进白垩湾又能如何?货物卸不下码头那就只是货物而已,永远都无法转变成财富。
伊莎贝拉在信上把一切说得清晰分明,陆祁丰不觉得那位小姐是在对自己撒谎,这些公开情报只要陆祁丰想他都能通过金山商队进行一一核实,对方跟他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我到底该怎么办……”把手上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陆祁丰紧皱的眉头如同凝结的墨块怎么都化不开,先前的计划已经作古,就这么放弃他又实在不甘心。
就在陆祁丰的念头开始倾向于跟伊莎贝拉和沧澜国暂时和解的时候,忽然一道影子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阳台上!
“敢问是何方高人,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见?”陆祁丰心头绷紧脸色却很是淡然,他本人没有得到任何神明的眷顾,对待神眷者敬而远之的同时还有些憎恶,除了这帮人很喜欢仗着神眷连招呼都不打就爬别人家阳台之外,还因为他的父亲就是死于一位南海龙王的人间眷属之手。
“呵,陆侯爷果然是少年英才,如此临危不乱令人十分敬佩。”那道身影微笑一声现身出来,声音中正平和让人听着就不自觉地萌生出亲近之感。
“……阁下是?”陆祁丰警惕地盯着眼前人,同时将手按在书桌的抽屉上,那里面收藏着一把陆家代代相传的封印石匕首,往常陆祁丰都是随身携带,只有今天需要进潘提翁宫才不得不留在卧室里。
“陆侯爷不必紧张,我不亲自来实属被逼无奈,对侯爷没有任何歹意,而且您手上有封印石武器,即使我想把您怎么样也没办法。”来人身着纯净无瑕的洁白长袍,长袍线条之下是蕴含着爆炸性能量的健美躯体,一张白银打造的面具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不过依然能从下半张脸分辨出这是个西方血统的中年男性。
“阁下有无歹意我自会判断,只是连名字都不肯透露还这副藏头露尾的做派,属实让人很难不起防备啊。”陆祁丰当然不会因为对方的几句辩解就放松警惕,不过他也看得出来此人大概率不是来给自己找麻烦的,只是限于身份不好公开露面。
“确实如您所说,那么为表诚意就做个自我介绍吧。”那人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摘下脸上的面具朝陆祁丰微微颔首,“曙光教会大裁决官普奇,见过陆侯爷。”
“曙光教会……你是狮鹫王国的人?”陆祁丰先是一愣,旋即忽然回想起前几日使团里的探子曾经汇报上来一则在欧雷德流传甚广的流言,说是狮鹫使团里那位伊莎贝拉小姐因为与国王政见不和暗中下黑手屠戮了大半个使团,陆祁丰听后还当是帝国为了遮掩他国使团在本国领土上遭受匪盗袭击的丑闻而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现在看到眼前这位自称曙光教会大裁决官的家伙,陆祁丰倒是觉得那则流言可能确有其事了,不然曙光教会里的大人物又何苦大半夜跑来爬自家窗台?
“正是,侯爷想必对于帝都之中最近流传的一些言语也有所耳闻吧?”普奇平静地反问道。
“流言蜚语罢了,谁知道真假?反正与金山国无关的纷争我从不关心。”陆祁丰则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如果跟金山国利益相关呢?”普奇微笑道。
“白天那些事你都知道了?”普奇的笑容看得陆祁丰一阵心惊肉跳,“你跟帝国人有勾结?!”
“各取所需罢了。”普奇云淡风轻地摇摇头,“若要说勾结,陆侯爷明知那位御前侍从官在撒谎还是顺水推舟站在了帝国那边,这才叫做勾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