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狮鹫王国使团的正使和副使已经抵达国宾馆。”冷寂的皇宫中,玛蒂尔达照例递上本日的信息汇总。
“哦。”自从被重臣逼供夺权之后消沉了不少的尤里乌斯三世难得表现出一丝生气,“西边的使节人选是谁来着?”
“正使是约维克公爵领执政伊莎贝拉·约维克小姐,副使是王国二王子蒙德·格里芬尼亚殿下。”玛蒂尔达低垂的脸颊上眼角直抽抽,这些情报早在十几天前她就已经呈报过一遍了,敢情那时候皇帝陛下压根就没认真听?
“约维克?那个杀了马歇尔的约维克?”这次尤里乌斯三世倒是认真听了,因为神思过度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与仇恨。
“是的,正是率领约维克领部队击破了第九军团的那位伊莎贝拉小姐。”皇帝的愤怒倒是在玛蒂尔达预想之内,如果没有这位伊莎贝拉力挽狂澜,马歇尔的入侵计划是很有可能获得重大突破的,皇帝也就不必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了。
现在狮鹫王国居然派出这位让帝国跌跟头的罪魁祸首来担当和谈使团的正使,这跟抡起大巴掌直接扇帝国的脸有什么区别?莫说皇帝为此恼火,同为帝国人的玛蒂尔达都有些义愤填膺。
当然了,帝国才是战争发起方的事情这君臣二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合格的帝国人对于本国对外发动战争向来都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反战思潮在帝国的主流文化中是绝对的异端,他们从不反对战争只会反对战败,讲究的就是一个生命不息征战不止。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事吗?”皇帝杵在案桌前无声地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儿,最后发出一声颓丧的叹息。
是,他很生气,可除了把自己气个半死之外这些怒火又有什么意义呢?皇室派的文官和半数武将已经对他主导的这场战争不抱期望,神殿那边似乎也乐见他这个皇帝在生涯首秀中颜面尽失,即便是主战的马歇尔派在他决定处置马歇尔本人的家眷之后也跟他形同陌路。
现在的尤里乌斯三世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没有什么值得陛下关注的了。”玛蒂尔达很想说她手里还砸着一大批原本需要皇帝亲自过问的议题,可根据与皇帝相处的两年经验来判断这些“鸡毛蒜皮”皇帝根本就不屑去沾手,玛蒂尔达能做的只有在考虑过皇帝的立场之后跟朝中文武商量着自己办了。
“行了,那就退下吧。”明显心情糟糕的皇帝厌烦地摆摆手,想要驱赶这位替他扛下了大半皇帝职责的御前侍从官。
正这个时候一位玛蒂尔达提拔起来的宫廷女官忽然匆匆走来,在殿外朝自己的顶头上司使了个眼色。
“陛下请稍候,外面似乎有急件。”玛蒂尔达不想找皇帝的不痛快却更畏惧皇帝在办事不力之后的甩锅,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招呼女官进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紧急消息。
“你看着办吧!”尤里乌斯三世满脸不耐烦地回去座位,抄起冰镇壶里的玻璃瓶给自己倒了一杯艳红如鲜血的葡萄酒。
馥郁芬芳的果香混杂着少许烘焙橡木的焦香味令人沉醉,从小便在皇室庄园中长大的玛蒂尔达能闻得出来皇帝手里那一杯是帝国最顶级的皇家金牌黑珍珠,一种需要二十五年陈放才能开桶饮用的传奇国酿。按照礼制仅皇帝和直系皇室成员有资格在重大庆典场合饮用,其余的产量都要贡入神殿作为皇室向战神献礼的祭品,这个传统已经在宫廷和神殿之间维持了超过五百年。
考虑到最近十几年帝国葡萄主产区都在因为气候异常持续减产,这等珍酿即使在皇家窖藏里面也不可能突然多出来几桶让皇帝私下享用,所以现在尤里乌斯三世根本是在寅吃卯粮偷喝献给战神的贡品,想到这儿玛蒂尔达就感觉自己的胃袋在一阵阵抽痛。
伟光正的皇帝当然是不可能偷喝贡品的,能解决这桩丑闻的就只有“酒窖总管监察不利导致窖藏变质”,而那位会被拉出去平息神殿怒火的酒窖总管只有身死族灭一个下场!
“怎么会这样……”满脑子正想着怎么才能保下酒窖总管全家人头的玛蒂尔达接过女官递来的纸条,霎时间什么救人的心思都没了。
纸条上面正是王国使团大部在帝国境内无故消失的报告,王国正使伊莎贝拉已经向国宾馆馆长提出了调查请求,那位馆长拿不定主意才决定将消息送进宫中让皇帝裁断。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惊讶成这样?”正好瞥见玛蒂尔达脸色由红转白的尤里乌斯三世好奇地问,反正他的处境已经不能更糟糕了,还不如多些乱子给宫中这醉生梦死的无聊生活找点刺激。
“陛下您还是亲自看吧。”无奈的玛蒂尔达将纸条双手奉上,提桶跑路的心思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她的心理防波堤。
“嗯……嗯?”皇帝兴味盎然接过纸条扫了两眼,生无可恋的脸上忽然露出些戏谑神色。
“陛下?”玛蒂尔达试探着问。
“这上面说的是真的?西边的使团真在帝国领土上失踪了?”皇帝把纸条一丢,大大咧咧地问。
“陛下,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还没有时间确认。”看着皇帝一副想要搞事情的态度,玛蒂尔达感觉自己离抑郁症不远了。
“那就去查,不然我花钱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干嘛的?”尤里乌斯三世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杯中珍酿溅落满地。
“如您所愿,陛下。”此刻玛蒂尔达再也无心去心疼那些二十五年陈酿和酒窖总管的命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摊上了更棘手的烂摊子。
——当夜·御前侍从官居所——
“女士,有何吩咐?”如同暗夜阴影的夜枭首领悄然现身,看见玛蒂尔达那张写满了愁苦的脸就知道这位劳碌命的上司大概是又从任性皇帝那儿接到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狮鹫王国使团大部在国内失踪的事情,你们夜枭有耳闻吗?”玛蒂尔达轻叹一声,问道。
“已经从西城门治安官那里听说了。”夜枭首领回答。
“此事属实?”
“尚不清楚,因为康科德高原暴乱,我们在西边的耳目最近有些力不从心。”夜枭首领的话语中带些尴尬,想在局势混乱的战地掌握情报这活儿实在不好做。
“去查,但是不要惊动其他势力,尤其不要去主动跟王国使团的正使询问情况,我总感觉这事儿里面透着蹊跷。”玛蒂尔达沉吟片刻,向夜枭发令。
“您的意思是?”夜枭首领很相信玛蒂尔达的判断,这位御前侍从官已经用两年时间向他们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如果真有人对王国使团下手,你觉得谁会是嫌疑人?”玛蒂尔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此反问道。
“武将中的主战派,”夜枭首领想都没想就答道,“事到如今只有他们有那个动机截杀外国使团,这是搅黄和谈的最好办法。”
“是吗?”玛蒂尔达却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真是主战派动手,为何使团中地位超然的正副使两位能安然抵达帝都?就他们二位的尊贵身份,随便杀哪个都比干掉整个使团更有意义。”
“……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应付不来一位超位神眷?那位二王子殿下似乎也是神力超群的高位神眷,身边还有同样是高位神眷的近卫骑士保护,对他们下杀手难度太高了。”使团正使是伊莎贝拉这事儿夜枭首领早就知道,她的凶名也通过马歇尔和克劳迪亚等几位女武神之死在帝国流传开来,从职业杀手的角度分析了一下,至少夜枭首领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看未必。”玛蒂尔达还是坚持己见,“的确这两位不好杀,那是在有千军万马回护的情况下,当年奥兰多有能力带领孱弱的狮鹫王国打到帝都城下,你还记得最后他是怎么死的吗?”
“曙光教廷和格里芬尼亚王室的联手算计,直接死于封印石武器。”对于那场堪称改变历史走向的谋杀,夜枭首领如数家珍。
“如果是主战派动手,他们只要调来一个装备封印石武器的千人队将缺乏护卫的两位使者包围,就凭那十几个护卫又能做得了什么?伊莎贝拉小姐神力再强也不过是第二个奥兰多罢了。”玛蒂尔达顺着话题继续假设下去。
“所以不是主战派动手,那究竟……难道是?!”夜枭首领怎么说也是搞阴谋的,玛蒂尔达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想不通个中关节就是他的无能了。
“我听说这位伊莎贝拉小姐在王国国内处境很糟糕啊。”提起伊莎贝拉来,玛蒂尔达的语气莫名有些敬佩,“她和王室之间还差点发生过直接冲突,单纯从人事安排分析,你觉得让这位率军击败了帝国的小姐作为使团正使是不是太有攻击性了?这符合狮鹫王国的一贯外交风格吗?”
“的确如您所言,可使团中还有一位王子殿下存在啊,那位国王总不会连自己的儿子也送来帝都承担风险吧?”这分析夜枭首领乍听认为有理,旋即又感觉有哪儿不对味儿。
“呵,为什么不能?”听到夜枭首领说出这么天真的话玛蒂尔达忍不住笑出声来,怪不得夜枭能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小了,连首领都这么心软哪儿行。
“您该不会想说那位国王故意把……”夜枭首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虎毒还不食子呢!那个素来只以生活奢靡著称的国王心这么狠的?
“跟贤明或昏庸无关,别低估帝王心性的薄凉啊。”玛蒂尔达闻言只是轻叹,“这才多长时间,你们都忘记了夜枭是怎么被陛下舍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