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弥漫的帐篷之内，杀穿了近卫防护的军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床铺上那具扭曲成弓形的尸体，所有人脑瓜子全都嗡嗡作响，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在狂吼。
比约恩死了！病死了！
破伤风这种病但凡是在战场上混过些时日的军人都见识过，死者肌肉紧绷扭曲成弓形正是破伤风的最大特征，只是在见到真相之前没有任何人会想到掀起了这场浩大叛乱的比约恩竟然会死于小小的破伤风。
“老将军，我、我们该怎么办？”所有叛乱军官在呆滞良久之后，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位“首倡义兵”的老资格上。
“……他不是比约恩。”同样呆滞了好一会儿的老将军咬紧牙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什、什么？”军官们到底不是专门玩政治的，压根没理解老将军这话的意思。
“他不是比约恩，只是个替身！比约恩会死于刀箭疮这么离谱的事儿谁会相信，这是比约恩的假死脱身之策！”说出那句话之后老将军像是打开了什么束缚，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坚定，到最后仿佛变成了连他自己都相信的真相。
“那您不是说比约恩不能死……”众军官全都傻了，这算啥，睁眼说瞎话？
“比约恩当然没死，他以为自己伪装成士兵就可以躲过一劫，但我早就看破了他的小算盘！”老将军自信地伸手一捋胡子，“他现在已经被我囚禁起来了，只要杀光这些愚忠于比约恩的近卫就好。”
“我明白了！”人群之中还是有聪明人的，比如某个脑筋转得快的军官就立即理解到老将军的意思。
“杀，一个不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过味儿来，调头就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对已经节节败退的近卫展开了凶残的杀戮。
比约恩是谁现在还重要吗？不，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比约恩必须活着送到王都去，只要能交给王室一个还在喘气的比约恩，这八万大军里人人都可以是比约恩！
“去，给我找出部队里面长得最像比约恩的人，然后捅瞎眼睛凿聋耳朵弄哑喉咙，从此以后这个人就是比约恩！”看到军官们全都醒悟过来老将军总算松了口气，然后低声跟自己的亲信命令道。
“是！”亲信才不管什么真假比约恩，只要那个倒霉蛋不是自己让他坑谁都行。
很快一个相貌酷似比约恩的倒霉士兵正在战场外围看热闹，忽然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给打了闷棍套走，还没等他从昏迷中苏醒，人已经变成了瞎子聋子兼哑巴被重重看押起来。
第二天，杰拉尔德见到了匆匆自前线赶来的卡斯帕，对方那张油腻的脸上此刻表情非常复杂。
“投降国王但不投降约维克？”听完卡斯帕的报告杰拉尔德手里的笔都掉下来了，“这真是那帮叛变军官提出来的要求？”
“是，我没找到幕后主使人。”卡斯帕困惑地挠挠头，“按说那些大老粗不应该有这种见识和智谋啊，谁给他们指的路？”
“……盖乌斯，那位黑暗贵公子！”杰拉尔德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个不久之前就坐在对面威胁自己的年轻人，他只感觉有股寒气自尾椎骨直冲顶梁门，人都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一定是他！除了他没别人能做到这一点！”
“盖乌斯？他跑去前线搞事了？！”卡斯帕的脸色也骤然间变得极其难看，这位黑暗贵公子的大名卡斯帕当然听过，而且因为同是混佣兵圈子的人二者还有过短暂交集，他知道杰拉尔德组织起来的这支佣兵里有邦纳家族的人，却没想到盖乌斯能胆大包天到自己跑去叛军之中搅动风雨。
“只能是他了。”杰拉尔德颓丧地坐回椅子上，“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场混乱的大战之中最大的受益者竟然是他。”
“要不……我想个办法把他宰了？”卡斯帕脸上一会儿一个颜色，最终定格在杀意之上。
“你觉得你做得到？现在那八万人可是把他当成救世主看待，八万降兵炸营的后果你承担得起？”杰拉尔德抬起眼睛瞄了对方一眼，苦笑道。
可怕，太可怕了！单枪匹马孤身一人走进混乱的叛军大营，竟是几句言语就说动叛军背弃了比约恩投向邦纳家族，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借用的还是王室的威严！
王室的名头在北地三公爵领就是个笑话，可偏偏现在执掌约维克领的并不是那位把王室尊严当球踢的伊莎贝拉小姐，而是杰拉尔德、卡斯帕和名义上坐镇的蒙德。
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什么？他们都在表面上效忠王室！
杰拉尔德就不说了，作为身居高位几十年的国相，就算有明确的证据指正说他造反也没人信。可杰拉尔德心里十分清楚，自从自己见识到了伊莎贝拉在约维克领组织起来的生产模式，他跟维护封建制度的王室就已经渐行渐远。关键是他不能舍弃与王室的友谊和这个国相位子，没了自己作为调和剂，王室和北地三公爵领日后极有可能会从文斗发展成武斗！这是杰拉尔德绝对不想看到的。
而卡斯帕背后的白玫瑰团呢？这个佣兵骑士团的立场可谓朝秦暮楚的典型，当初站了约维克的立场背弃帝国，然后抱上王室大腿背弃约维克。等到现在发现王室有卸磨杀驴的心思，他们迫不得已有转头重新站到约维克这边来，偏偏又不能在明面上跟王室撕破脸，因为白玫瑰团在王室控制区占有的利益太大了。
就连名不符实只能枯坐等待结果的蒙德，他的立场其实也不是坚定站在王室那边。对于伊莎贝拉的愧疚时常让这位二王子备受煎熬，天性的善良又让他对国王某些不近人情的决策心生不满，以至于约维克的利益和王室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蒙德首先想到的就是劝和双方而不是履行作为王子的义务。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背叛，对自身血脉的背叛。
可问题在于，这是八万大军和诺斯博拉领的正统继承权啊！哪怕他们三人心里都想帮约维克一把，总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让王室那边对他们彻底断了念想吧？所以无论三人心中怎么想，他们特殊的立场地位都逼迫他们不得不接受盖乌斯摆出来的阳谋。
就连表面看上去稳坐王都就白捡八万大军和一个头衔竞争者的王室，他们也是这场不见血的斗争中的失败者。
这八万大军肯定得收着，不收王室一派的人心就散了，比约恩也必须得活着，否则只能捏鼻子认下伊莎贝拉册封的诺斯博拉女公爵，那王室的脸面也甭要了。问题在于这八万人是盖乌斯劝降的，他们是忠于王室还是邦纳家族？比约恩何等难缠的角色，他会老老实实在王都给王室当争权夺利的傀儡吗？这跟养虎为患有何区别？
杰拉尔德甚至怀疑这些叛军最后交上来的那个“比约恩”都不是比约恩本人，真正的比约恩已经和盖乌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正重新隐藏回暗处如同他的绰号般窥视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只待时机成熟就亮出致命的毒牙。
“唉……”杰拉尔德和卡斯帕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疲惫的长叹，莫名地都觉得自己老了。
如此棘手的情况，恐怕只有那只约维克的伯劳鸟在场才能和黑暗贵公子博弈一番吧，可偏偏盖乌斯抓住了伊莎贝拉还被拖在北方无暇分身这转瞬即逝的时间窗口，趁着大家都腾不出手来的时候将所有利益相关方给一起算计了进去。
“国相大人，我们好像只能接受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除了妥协之外的任何办法，卡斯帕叹息道。
“就这么办吧。”杰拉尔德仰着头抹了把脸，“时机、动机、利益、立场，所有的条件都被他给算计了进去，鬼神之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