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冰雨浇在即将封冻的大地上,失去了燃料和粮食的士兵瑟缩成团拥挤在用烧焦的木头临时搭建起的破窝棚里,仿佛互相靠在一起就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似的,而在这无边的凄惨场面不远处,一座石质角楼里的争吵声穿透了雨幕。
“大人,将军的安排根本不合理!我们应该在后面监督那些懦弱的蠢货而不是……”千夫长们愤怒地拍打着桌面,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发出抗议。
“不合理么?”统领这支队伍的万夫长冷漠地看着愤愤不平的属下们,“那么在各位大人看来我该怎么办?”
“额。”万夫长的一句“大人”让整座房间里都寒冷了下来,以军立国的雄鹰帝国千年来传承着古板而严苛的等级制度,但一位军衔比自己更高的军官称呼自己为“大人”的时候只表示一件事。
那位长官现在很生气,结果大概率是自己掉脑袋。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高贵的第七军团官兵不应该听从来自于十三军团的调令,却又没那个胆子公开质疑将军的命令,所以我把我这个空降来的万夫长推出去给你们当传声筒,好让将军明白你们是多么高人一等所以死不得,是吧?”万夫长的言语中没留下半点余地,他和麦德巴赫一样都是在帝国一系列诡异军事调动中被赶鸭子上架的倒霉蛋,虽说不像麦德巴赫那般通过往日情谊得到了不少内幕消息,但能在帝国军中混到万夫长这等高位的军官,谁都不是傻子。
“我、我们当然没那个意思,大伙只是……”千夫长们被挤兑得没话说,只能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大伙,你们口中的大伙儿到底是谁?是现在被困在这该死要塞里等死的六千第七军团官兵,还是我眼前这八位还在喘气的千夫长?”结果万夫长连最后的脸皮都撕掉了,无论军队上层诡异的调动还是麦德巴赫将军这违反军事常识的作战安排,都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凶多吉少。
既然必死无疑,官场上那一套虚伪的东西就去他娘的吧!和眼前这些被送到前线镀金的军二代不同,自己可是麦德巴赫将军那样实打实从最基层岗位爬到现在这个地位的能人,以前他为了上位忍受了太多委屈,可那些委屈和妥协换了来什么?
一次注定会成为悲剧的升迁,口口声声想自己承诺只要保持忠诚就会庇护自己的靠山事先甚至连个屁都没放!
可怜自己之前还曾经为这次升迁沾沾自喜。
“既然大人把话都说的这么明白,我们也敞开天窗说亮话吧。”眼看着万夫长不再像以前那般对他们客气,出身不是某高门大姓子侄就是某位高官门生故吏的千夫长们也撕下了恭敬的伪装,“大伙儿不是来这里送死的,让我们给这座要塞陪葬的蠢事谁都不会答应,无论大人您是真的忠诚于皇帝还是死前打算拖我们下水,第七军团都不会执行将军的命令。”
“呵,你们打算兵变?”万夫长冷冰冰地笑了,“我们知道你们个个出身不凡,可不知道原来出身这东西还能影响智力。”
“大人,只有能传进皇帝耳朵里的兵变才是兵变,其他的不过只是‘事故’。”领头的一名千夫长表情阴狠地抽出了佩剑,其他千夫长也都有样学样。
“嘿,我算知道为何你们会被派来这里了。”万夫长讽刺一笑,“听听你们自己的话,可有半点对皇帝的恭敬?”
“我们当然忠诚,是皇帝自己不义在先。”千夫长们手持武器逼近上来,“对于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作为臣子我们有必要提醒他帝国并不只属于他自己。”
“嗯,说得好,帝国确实不是皇帝的家产。”万夫长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连腰间的兵器都没有拔出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帝国也不属于你们这帮蛀虫。”
“少废话!”被万夫长激怒的千夫长们不打算继续废话,八柄闪着寒光的剑刃从不同角度劈向万夫长,这些来前线混战功的家伙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好歹也是有着骑士实力的武者。
万夫长还是没有出手对抗,他只是高高地举起手,然后又狠狠往下挥去。
“噗噗噗!”数不清的弩矢从窗外飞进房间,眨眼间便将那些注意力都放在万夫长身上的千夫长射成刺猬,骑士不是能违反物理规则的神眷者,他们终究只是更强壮的人类罢了。
“你、你早就知道……”为首的千夫长还留着最后一口气,看见早早就埋伏在窗外突然暴起的弩手,他终于明白过来密谋着什么的并非只有自己这边。
“现在才反应过来,家世太好果然会影响一个人的智力。”万夫长狞笑着走到千夫长面前,狠狠一脚将弩矢踩进对方的躯体夺走了最后生机。
“感觉如何?”门外,因为伤势未愈看起来很是虚弱的麦德巴赫从阴影中走出。
“糟透了,糟透了将军。”收起笑容的万夫长看起来有些悲哀,“你我为帝国戎马半生,最后竟然被和这群玩意儿归为一类当成垃圾处理掉。”
“在皇帝眼里其实不差,我们都是他指挥不动的人。”麦德巴赫自嘲地摇摇头,“就算用这几个家伙的命堵住皇帝的嘴,日后你也没有继续升迁的希望了,继续留在军中只会遭到这些人背后的老家伙们报复,皇帝一定很喜欢看狗咬狗。”
“呵,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指望皇帝的良心就太奇怪了,杀他们也不过是求个念头通透。”万夫长苦笑出声,“如果明天那些王国人还愿意遵守协议我就跑去东部前线当佣兵,说不定流亡者军团还愿意接纳一个走投无路的逃兵。”
“东边么?确实是个好去处。”麦德巴赫点点下巴,“王国远征军会遵守协议的,他们没得选,另外我给你个私人建议,不要让自己跟那位正在东边肆虐的女武神撞上。”
“那个小丫头真的如此厉害?”万夫长眉头一挑。
“能引起神殿内部分裂的异数,你说厉不厉害?”麦德巴赫回以坦诚的目光,“虽说她现在势力很小,但哪个崛起于寒微的枭雄是一帆风顺的?当然如果你胸中还有野心,不妨投靠到那丫头麾下当个幕后参谋。”
“将军您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城外那帮家伙的统帅。”万夫长不由回想起自己得知王国远征军指挥官具体情报时的惊愕,还没成年的黄毛丫头啊,竟然能略施小计就打得麦德巴赫这等名将抬不起头。
“时代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想当初又有谁料想过向来孱弱的王国能出一个奥兰多呢?”麦德巴赫朝着窗外的冰雨叹口气,“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战神真的允许帝国统一这片大陆吗?”
“您这话什么意思?”万夫长的眼神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是对皇帝彻底失望没错,可从出生就被浸染的战神信仰是另一码事。
“战神喜爱的是战争,如果帝国统一了整座大陆,战神最喜欢的战争要跟谁打?”麦德巴赫的目光依然固定在雨景中没有挪动,“总不能再把帝国分裂成几块打内战吧,若是如此统一大陆又有何意义?”
“唔……”万夫长答不上来麦德巴赫的问题,这些事情其实是个聪明人都能想得到,他们只是在面对信仰和逻辑之间自相矛盾时会下意识去回避罢了。
“明天早晨我会出兵,按照计划第七军团将打头阵,至于具体你能救下来多少人作为浪迹天涯的资本,那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伸手拍拍万夫长的肩膀,麦德巴赫留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将军!”忽然,万夫长叫住了即将消失在门口的麦德巴赫。
“嗯?”脚步停了下来。
“您呢?今后您又如何打算?”也许是在刚才的自我思辨中察觉到了什么,万夫长觉得往东去可能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麦德巴赫的背影凝滞了一下,“我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