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理解传奇的涵义,我自己就没有什么理解。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传奇,就是你的命,该着了就是该着了——你们都佩服那些身残志坚的故事,但是要我说句实在话,我觉得他们自己都未必佩服自己。因为他们的脑子里心坎里总会想起那些在治疗过程中遭遇的痛苦,在那个瞬间怎么因为肢体功能障碍而不知所措,那个瞬间是怎么经历一次次绝望,在那个瞬间是怎么看到亲人的落泪而崩溃大哭……
你还会觉得自己传奇吗?
——当你真的熬过一次次苦难从昏迷中苏醒。
你想起——自己昏迷时自己吃过的苦和亲人的付出。
你还会觉得自己传奇吗?
所以我在现实生活中对自己患病这些年的故事闭口不谈,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写这个小说把伤疤揭开给你们看。
每次写完关上电脑——我的眼眶都已经湿润。
所以很多年以后我一直逃避回忆起这段往事,就是不想让自己陷入这种痛苦之中。
所以你们也不要觉得我要讲的故事有多么传奇,虽然主角是我,但是我说过了这就是我的命,该着了就是该着了。
时间很快来到2016年12月,我被转到SZ市龙城医院。此时我已经昏迷了两个月。SZ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治疗极大的改善了我的病情,我的生命体征开始平稳,已经不存在出现生命危险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我产生了意识,即使意识是非常模糊的,即使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已经有了意识,但是这已经改变了——我可能成为植物人的事实。
我还要这么昏迷多久?谁知道呢?可能还要一个月、两个月,又或者昏迷三个月后仍未苏醒就被医生们断定为植物人,最终放弃治疗,慢慢等死。
我在龙城医院的治疗不过日复一日地输着催醒液和一些依靠机器促进血液流通的理疗罢了。对于一个昏迷患者真没有太多针对性的康复治疗,能够维持生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已经没有了任何求生欲望的植物人在苟延残喘地昏迷着,但是你们觉得我啊坤是甘心这么昏迷一辈子的人吗?
时间过去多久我不记得了。
“斌斌,哎呀,你今晚怎么那么多痰……”旁边传来一阵拍背声。
我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病房很亮。房梁上的灯光照向我的眼睛十分刺眼,我睁不开眼。可以感受到身体十分僵硬,身体已经失去知觉,控制不了也没有力气活动,只能死死地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心里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恐惧和害怕,只有大脑一片空白,淡定地感受身边的事物。
隔壁床的拍背声还在继续,吐槽声也在继续……
听得出来是一个中年女性在给一个叫斌斌的小男孩拍背,我当时一直以为斌斌是个小男孩,所以脑海里联想出来的画面是——一个中年女性在狠狠地拍着小男孩的背。我在心里不由得为这个小男孩捏了把汗,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那么暴力?
斌斌其实是个重度昏迷植物人,一个八几年的大男人。传说他是因为追星“杨丽萍”未果而选择跳楼逼迫对方见面,摔到颅脑导致的脑出血,出血的病灶在哪个位置我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他是出了28毫升的血,术后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状态,那个时候他已经昏迷了六年了。身体的肌肉早已萎缩,眼睛能看到的只有一具僵直干瘦的身体犹如一具脱了白色纱布的木乃伊。全身的关节都已经变形,很难弯曲他的肢体,又或者说已经无法弯曲,因为过于僵硬,以至于害怕扳动他的肢体会把骨骼扳断。
万幸的是斌斌是深圳本地人,家里还有着几栋房子收租可以维持他的长期治疗。他父母的年纪上了岁数,已经没有能力护理他,父母只能给他请了个护工。护工是广西来宾的,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一米五几的个子身材消瘦。看得出来是个十分朴素的人,她对斌斌的护理也是尽心尽力——翻身、拍背、吸痰、喂饭、擦身、拉屎拉尿,你们自己想想这么照顾一个植物人六年是个什么滋味?
传说斌斌的父母有拔过他的管子打算放弃治疗,谁也接受不了家里有个植物人这么耗着,父母在世还能维持治疗,但是父母肯定要先于他去世的,到时没有了父母的庇佑他该怎么办?所以你们这些高尚的网络喷子们就别在这里指指点点了。
可是拔了管子斌斌怎么样了呢?
在护工阿姨的照料下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吃完了就拉,拉完了又吃。生命体征一直很平稳,拔了管子完全对他的生命造成不了威胁,根本不可能因为拔了管子就去世。
父母看着自己孩子拔了管子还那么坚强的活着。又不忍心这么放弃了,只好插回管子继续治疗。就这么的,斌斌醒又醒不过来,死又死不了,就这么的在这个世界上混一天算一天。
斌斌出了28毫升的血昏迷了六年未苏醒,而我出了76毫升的血,那个时候我还处于昏迷状态,虽然我有了一点微弱的意识,但我父母并不知道,大家都一致认为我还处于昏迷状态。你们自己想想我父母在听说斌斌的事迹后心理上背负着多大的压力。
扯远了,扯回来扯回来。
病房的电视在播放曹清华和鸿茅药酒的广告,我艰难地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了隔壁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红色卫衣,一头发黄的短发下是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她抬起手一阵一阵地拍着斌斌的后背,接着把吸痰管对着斌斌的气切口伸了进去。
“滋滋滋,滋滋滋……”吸痰管吸出一大坨痰,我看到斌斌四肢竖起,黏糊糊的痰从气切口喷出溅在床单上到处都是。
护工阿姨急忙骂骂咧咧地擦拭着床单和斌斌的气切口。
我瘫痪在床愣愣地感受着身边的一切,那个时候我脑海里第一次有了“自己在患病”的意识。
那段往事真没什么可以写的,都是一些不连贯的记忆片段。很多年以后当我坐在电脑前回忆起这段往事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就是哭的不行不行的——那是个什么惊心动魄的生活啊?我竟然能从那种鸟日子挺过来!
我的病情逐渐好转,意识也逐渐清醒,清醒的次数开始增多。
“XX号床,呼叫。”
床头上的呼叫铃时不时发出声响,护士听到铃声后急忙走到床头更换吊瓶。
我愣愣地看着护士快步走了过来,又看着护士快步走了出去。
我更加确定了自己在患病,但是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树叔叔,请帮我把吊瓶水停掉。”我傻傻地祈求道。殊不知这些吊瓶是治疗自己的药物。
也不知道大树叔叔有没有实现我的愿望,只看到护士走了进来,对着我父母惊讶地说“坤的吊瓶怎么停了?药水没有滴下来呢?”
吊瓶打多了经常会出现这种卡顿的情况,诸位也不要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呵呵。
然后就是拔针,重新在手上打留置针。可这回犯难了,我的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已经没有能够看得清楚的血管可以打入针头了。你们自己想想那个时候我到底是输了多少吊瓶才能把手上的血管打得全是针眼。
我父母和护士站在床边开着灯找了老半天才终于找到一个能够打入针头的血管,又打进了留置针。我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的两颗眼睛微微张开,但好像又有点黯然失色,看不出什么生的气息。
我愣愣地看着护士。
护士也在愣愣地看着我,浑然不知眼前这个昏迷了两个月的大男孩已经有了意识。
很久以后当我再次来到龙城医院,看到的还是那些鸟气的小护士来来往往。
她们看着我炯炯有神的眼睛感叹道“坤,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的大大的,大家一直担心你的眼睛会瞎掉,你看你现在的眼睛多好看。”
原来她们一直认为我是睁开眼睛昏迷的,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有了意识。的确是有很多昏迷患者可以睁开眼睛,但是那种睁眼是没有任何意识的昏迷状态,所以为什么我睁开眼睛她们还误以为我在昏迷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其他病房的家属走进病房串门——“你儿子今天怎么样?醒了没有?谭小龙最近好多,看上去有点意识了。”
谭小龙是个脑干出血患者,不知道九几年的,只是知道他脑干出血不能做手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十分高大,他瘦小的母亲不放心护工照顾他。于是选择让小龙父亲一个人管理工厂自己辞职照顾小龙。传说他母亲为了能够帮助他苏醒迷信了佛教——一年四季不吃肉,说是不杀生为儿子积点德才能早点苏醒,逢年过节也就几个素菜。大家都爱拿谭小龙跟我做比较,因为我和他都是年轻人,个子也差不多高,最重要的是都是昏迷状态。
谭小龙的身体状况,怎么说呢?就是昏迷不醒,眼睛有时候是睁开的。虽然大家都说他有意识,但是为什么没有苏醒呢?反正很久以后当我亲眼目睹谭小龙的情况后我是看不出哪里有意识。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感到满脸的疑惑,我这不好好的吗?什么醒没醒的?浑然不知自己在大家眼里还是昏迷状态。
“你看看你儿子瘦成什么样了,我天天给我家小龙煲汤,小龙现在白白胖胖的,他们这种病人最缺营养了。”
只要对孩子有好处的事情,父母就会去做。这是事实,事实就是客观规律,不管你接不接受它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相信你们父母也一样,他们的付出往往都是在行动上。
记忆中我又回到了那段时光,我父母每天和其它患者家属讨论着如何煲汤更有营养。
当听说猪脑煲汤有利于大脑恢复后我父母凌晨三四点天还没亮就跑去各大市场寻找猪脑。
我父亲买到猪脑后赶忙跑去厨房煲汤,他心想着“可能喝了这个猪脑汤,坤就能马上苏醒呢。”他越想越兴奋,走得越来越快,心里全是对我能够苏醒的渴望。
家属们成群结队的去厨房煲汤,不时分享一些护理患者的方法。我父亲听得入神,从饮食到治疗,到生活护理,到催醒。从日出到日落,凡是别人说的对我有好处的我父亲都牢牢记了下来……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我刚刚睡醒,很快就被我父母抬到担架床上。我感到疑惑——这是要干嘛?
“他们说做高压氧醒过来快,我先推坤进去做几次,我在厨房煲着猪脑汤,一会从高压氧出来就可以喝了。”我父亲激动地说。
我被抬到硬邦邦的担架床上,然后很快推出门外。
一路上凌乱的嘈杂声,一路上忽明忽暗的灯光,还有什么?
还有我的青春,我的梦想!
写到此处我不由的走进了自己的回忆里,内心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些什么。
你们知道撕心裂肺是个什么样的痛楚吗?包裹在心里外面那层坚固的壳一点点在破裂……
我被推进高压氧舱,舱内已经坐满各种各样的患者。
“啊……”我哭出声,僵硬的床板刺痛我的屁股,我感受到阵阵剧痛。我已经躺了两个月,屁股早已躺出褥疮,疼得我哇哇大哭。
我父亲看着哇哇大哭的我满脸的疑惑,只是怀疑是不是抽筋了,于是他一会儿帮我揉揉手一会儿帮我揉揉腿,做他认为能帮助到我缓解疼痛的事情。
床板还在刺痛我的屁股,哭声还在继续。
我父亲着急地给我按摩,但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摸着我僵硬得犹如棍子的大腿误以为是大腿抽筋,于是便用力弯曲我的腿。可是我的肌张力那么高,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弯曲的。他连续尝试了几次才把我僵硬的大腿弯曲放在床板上。
脚板顶在床板上减轻了屁股承受的压力,疼痛渐渐消失,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不再哭闹。
“如然,你在找什么?”喇叭传来护士的呼喊声。
“哪里有衣服啊!冷死了。”如然大声回应道。
坐在凳子上的几个患者或家属急忙把身旁的加绒服递给如然。
如然连续接过几件加绒服穿在身上,双手抱在胸前。
大家看着如然穿着几件厚厚的加绒服的滑稽模样笑道“如然,你有那么冷吗?”
顿时方舱里多了一些欢笑声。
如然也在憨憨地笑着,感觉他进方舱的目的就是来活跃氛围的。
“你儿子怎么了?怎么那么年轻就躺在这里了?”
一个大叔指着躺在担架床上的我问道。
“就是脑出血咯,在上班头疼,突然一下子就这样了,现在昏迷两个多月了还没醒。”我父亲一脸忧伤地答道。
我傻傻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自己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
“你们别聊了,坤的氧气没吸到。”
我父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挪动我的氧气罩。——“这样可以了吗?”
“好了,好了。”护士清脆地答道。
“大树叔叔,请把时间快进到出舱的时间。”我在心里默念道。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开始减压开舱。方舱里还是一片欢笑声。
但是有的家属早已受不了了,吐槽道“赶紧开舱,耳朵痛死了。”
高压氧里的压力是会导致耳朵感到疼痛,只要吞吞口水就能缓解,也不知道这个家属怎么搞的,这点解决办法都没有。
舱门打开,我母亲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她接过担架床陪我父亲一同推着床走回病房。
回到病房,我被抬到软绵绵的气垫床上感到一股久违的舒适感。
“猪脑汤已经煲好了,你把床摇起来。我喂坤喝汤。”
床垫慢慢摇了起来,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只见我母亲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注射液吸了几毫升水,然后拿起插在我鼻子的鼻饲管打入水。
我愣愣地看着,心想“大树叔叔,快用果汁和肉丸填饱我的肚子。让我母亲知道我已经饱了,不用给我打食物。”
我母亲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而是继续把猪脑汤打进我的鼻饲管里。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滋滋滋,滋滋滋……”吸痰管伸进我的气切口吸出一坨又一坨的痰。
我瘫在床上感觉到肺部被吸嗜,身体被掏空,四肢不自觉地竖起。
“咳……”
痰从我的气切口喷出,溅满整个床套。
不知道是病情恶化还是躺了太久的缘故,我的痰越来越多。
我父母站在床边用吸痰管帮我吸痰,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瘫在床上的我被吸痰管折磨得不成人样,身体被掏空,没有一点力气。只有源源不断的痰从我的气切口里吸出。
那个时候我是痛苦的,而我父母却是非常辛苦。
2016年12月的冬至,此时我已经昏迷近三个月,距离专家给出的三个月仍未清醒就确定植物人状态的期限马上快到了。
因为我的医疗费报销出了点问题,所以这一天我父亲回了老家帮我处理这个事情。
这天夜里病房很安静,没有什么喧哗声,只有电视里的新闻在播报着。床头上的灯泡闪闪发光照亮了整个病房。隔壁床的斌斌还在昏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护工阿姨在给他擦身。
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落叶降温的夜晚,大家都沉浸在过节的氛围中。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人们宁愿足不出户,呆在病房里陪伴自己患病的家属。
我从睡梦中醒来,瘫痪在床上感觉身体十分僵硬,脑袋里还有对大树叔叔的依赖。但是有一双手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暖和和的。
我睁开眼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发起了呆。
突然,那双手紧紧握起我的手。
“坤,你父亲回老家办事了。现在只有我在你身边。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月了,如果你醒了你就握紧我的手。好吗?”我母亲抽泣地说。
我感受到一股热血在我心里流淌着,顿时充满力量,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经昏迷了三个月。
我用尽生平所有的力量紧紧地、紧紧地握起我母亲的手,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瞬间达成现实。
我母亲愣住了,半信半疑地说“你再把手松开看看。”
我想都没想一把松开了我母亲的手。
这回她反应过来了,确定我是真的苏醒了。她一下子哭了出来,泪水侵湿我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随着哭了出来,浑然不知该怎么办。
“你赶快回来,坤醒了!”我母亲对着电话那头的我的父亲激动地说。
过了一会我被推出病房,我躺在床上看到自己经过一片漆黑的大厅,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时候我应该是被推去做CT检查。
我昏迷苏醒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早上大家就都知道我醒过来了。医院里所有的患者家属,所有的医生,所有的护士都跑到我的病房围观,围观着我这个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大男孩。病房里人声鼎沸,到处站满了人,大家都在议论我的情况。
我父亲也很快赶回医院,放下行李后径直走向我的病床。
此时我已经睡醒,躺在病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父亲笑嘻嘻地握起我的手一遍遍地说道“坤,你握一下我的手。”
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
我父亲笑得像个孩子接着说“你再松开试试。”
我当然很配合。
他笑得更开心了,更加确定了我醒过来的事实。
“坤,来握个手。”主治医生兴奋地握起我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个时候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该干嘛,只是积极地配合握手。
“真不容易啊,你是个奇迹!我们合作愉快。”主治医生握着我的手感慨道。
大家都笑了,我也跟着笑了。我父亲看到我嘴角扬起笑容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叫我笑。
“坤,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来握个手。”护士长从人群中挺了出来一把握起我的手。
那个早上病房是非常热闹的,我只是一脸懵逼地和大家一个个握手。浑然不知自己的苏醒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不仅创造了一个奇迹,更是给仍在昏迷的病友的家属们带去了希望。
苏醒,是终点,也是起点。
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我昏迷苏醒就好了,殊不知这只是我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我的治疗开始从催醒治疗转为康复治疗。
“终于醒过来了,现在怎么做治疗?”亲戚来到医院看望我。
“他是右边颅脑损伤,导致左边身体动不了,现在开始做康复治疗,等情况好点了还要把头上的颅骨补好。”我父亲介绍道。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左边身体是瘫痪的,右脑没有颅骨。
“大树叔叔,请让我恢复到和患病前一样的身体状况,帮我补好右脑颅骨。”我瘫在床上默默祈求道。
可是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身体十分僵硬没有任何改善。
清晨的医院格外清静,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热闹嘈杂,病房里走廊外听不到任何声响,家属们还在沉沉地睡着,患者的治疗也还没开始。只有床头上的灯泡明亮的照耀着病房的事物。我苏醒后的第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坤,开嘴,刷牙啦。”
一大早护士走到床头叫醒我,准备帮助我洗漱。
我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她。
张开嘴巴,护士用夹子夹着牙刷头在牙齿上来回清洗。
突然,我的气切口一阵瘙痒,接着就是猛地一个喷嚏,痰从我的气切口喷出溅在护士的脸上。
她吓得急忙后退,手里的夹子一下子松开了,牙刷头顺势掉进了我的嘴里。
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便收拾好护理用品转身走了出去。动作是那么利索,没有多看我一眼。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牙刷头还在我的嘴里!
我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心急如焚,内心感到恐慌——我该怎么办?这个牙刷头掉进喉咙里会不会卡死我?
“大树叔叔,请帮我把嘴里的牙刷头拿走。”我昏昏欲睡地请求道。
有了大树叔叔的帮助后我便心存侥幸地继续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此时大家早已起床,病床边停靠着一台气压机正在给我做理疗,电视里还在播放曹清华和鸿茅药酒的广告。周围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苏醒而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我嘴里有什么东西?我嚼了嚼嘴才发现牙刷头还在我嘴里,此时的牙刷头已经被我嚼成几块,在我嘴里喉咙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着急地想办法清理口腔里的牙刷头,生怕会因此窒息。
我艰难地抬起手试图弯曲手臂伸手进嘴里掏出牙刷头。
可是我的手臂太过僵硬,僵直得无法弯曲,犹如一只硬邦邦的鸡翅膀。毕竟已经瘫痪了三个月,肢体没有任何活动,关节早已僵化。
牙刷头被我吞到喉咙里,我更加恐慌了着急地哭了出来“啊,啊……”
我父母听到哭声赶忙询问我怎么了。
我的思维已经慌乱,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一个劲把用手往上指。但是手臂根本无法弯曲,我的手指无法指向我的嘴巴。
我父母很是困惑,不知道怎么了,然后也跟着着急了。“是不是头?”
我点了点头。
“头疼还是怎么了?”
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是哇哇大哭。此时几块牙刷头都已经掉进喉咙里。
“不是头疼,那是哪个位置?鼻子吗?是不是鼻饲管?如果是鼻饲管你就握紧我的手,不是你就不要握。”
看着他们久久没有意识到牙刷头已经掉进我的喉咙里,我着急地握起我父亲的手心想“你们观察到我鼻子就应该能够看到我嘴里的牙刷了吧。”
我艰难地挪动口腔,一点点地把喉咙里的牙刷头挪到嘴里。
我父母叫来护士,床垫摇了起来。牙刷头还在嘴里,我还在哭闹。
护士走到床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鼻饲管不舒服吗?要拔出来吗?”
我紧张地张开嘴想让他们看到我嘴里的牙刷头,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对”。
可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嘴里的牙刷头,大家都在关注鼻子里的鼻饲管。
护士拿起鼻饲管慢慢拔了出来,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浑然不知有一个牙刷头正在我嘴里挪动。
鼻饲管拔了出来,此时的我已经绝望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嘴里。我也不再哭闹,自己已经失去了信心。
大家都在看着我,然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人知道拔了鼻饲管根本没有能帮助我解决问题,只有自己在默默恐慌着。
“他们这种病人就是烦躁,你们不要听他的拔鼻饲管。”护士长骂骂咧咧地走进病房指责我父母。
我瘫在床上顿时一阵怒火——“操你奶奶,老子都快被弄死了,你他妈还在这里说老子烦躁。”只是在心里想并没有表达出来也没能力表达。
我已经放弃寻求帮助,不再依赖大树叔叔,也不再期望父母或者护士能够帮助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父母已经离开病房去往市场买菜,护士们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此时病房里只有隔壁床的斌斌和他的护工阿姨,我僵直地躺在病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绝对的生无可恋。你们自己想想那是个什么样的生死攸关时刻——牙刷头卡在喉咙里动弹不得,说也说不出动也动不了,内心全是焦急和恐慌。
一切只能靠自己,不能总是把希望寄托于外界。
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已经放弃求助于外界。自己艰难地挪动嘴,一点点把喉咙里的牙刷头挪到口腔里,很慢很慢。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挪动着嘴里喉咙里的牙刷头,一点一点的挪动到口腔,自己筋疲力尽地松了口气。缓缓地转过头,轻轻张开了嘴巴,把已经被嚼成碎片的牙刷头吐在枕头上,看着枕头上的牙刷头碎片,如释重负沉沉地睡去。
护士走了进来,走到床边停止脚步,悄悄地看了我一眼说“坤,气压做完了,我帮你脱掉呀。”
接着她弯下腰轻轻地脱下我手脚上的气压套。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女性独有的香味,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更是显得楚楚动人。
如果不是患病的缘故我倒是挺想找个护士做女朋友的,哎呀呀说多了又暴露自己那点子制服情节了不好意思——嘿嘿,我也是男人不是。不过后来转到别的医院还总是有一堆不认识的女孩子追求我,当然这是后话了,留着后面慢慢说。
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姿,我想起了我的小女友,她现在在哪?她有没有想我?
“坤,新年好呀。”手机里传来小女友甜甜的问候。
我看着视频那头小女友乖巧可爱的样子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多么希望此时她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多么希望能在她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我伸出手臂像视频里的小女友做了一个“你过来”的手势,心想——你快过来陪我。
小女友笑了,一嘴白牙,看着视频里的我笑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要活下去,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我康复,我第一次有了要活下去的信念!
那时已是2017年1月份,我的病情已经由催醒治疗转为康复治疗。因为医保的缘故,苏醒没多久我就转院,我离开了深圳,离开了龙城医院。
“坤一直都是个开心果,回去了要照顾好自己呀。”
离开深圳前朋友来到医院看望我,大家都在八卦我患病前的事情。
“好了,握个手道别吧,”
朋友们一个个走到床头握起我的手,看着大家熟悉的面孔,我心中不由得难受起来——如果我没患病可能现在也和大家一样在努力工作吧,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大家还在看着我。
渐渐的,我的视线模糊了,泪水侵湿我的眼眶,看不见了。自己哇哇大哭心里只有难受。
哭声响彻医院,大家还在安慰我,我的泪水还在流。
哇哇大哭,真的是撕心裂肺。
朋友们都不知所措连连安慰,只有我父亲在催赶大家离开。
他担心我过于激动会再次导致脑血管破裂,所以才会催赶大家离开避免让我伤心。
在这之前龙城医院就有过这么一个案例,一个刚刚昏迷苏醒的中风患者状态非常好,刚苏醒就可以扶着起来走几步。第二天同事们来到医院看望他,本来同事也是出于关心来看望,可是谁也没料到,昏迷几个月未见到同事的他一见面就是激动得哇哇大哭,怎么安慰也停不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情还没稳定的缘故,心情过于激动导致他的血压立马飙升起来,脑血管砰的一下再次破裂,陷入昏迷,直到我离开龙城医院时他都没有醒过来。
这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可是又有谁料到呢?同事也是出于好心,造成这样的局面谁也接受不了。所以我父亲才会催赶我的朋友离开啊。
很多年以后当我来到龙城医院依然能听到很多人在流传我昏迷三个月苏醒的神事,大家都敬佩我能创造这么一个传奇。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这段往事,但是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传奇,所谓的传奇不过是常人思维无法理解的平常事罢了。
昏迷三个月是个惊心动魄的事情,没有人相信我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更没有人相信我能熬过那段生活。但是这些曾经误以为走不出来的日子也都不知不觉走过来了,不是吗?
有点累了,先写到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