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天边已经微微露白。
深夜的露水,落在眉眼间,沁着透骨的冰冷。
周扶危的心腹已然带着人跟了过来,一干人等只敢站在远处,沉默、死寂,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等了片刻,心腹斗胆上前,他也不知道主子这般失态是为何故,他追随主子这么多年以来,主子遇事沉着冷静,天大的事在跟前亦是面不改色的。
“大人…”
心腹刚张了张嘴,只听见耳边一声冷冷的:“退下。”
周扶危还握着手里的剑,都忘记了还松开手,他一步步靠近殿门,天光将至,他缓缓推开了门,昏黄的光线直直照进殿中。
屋子里没有点灯。
除了这一缕的微光,其他的并不看得十分清楚。
周扶危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话:“大人不必忧心,心腹大患已除。”
人死了。
他便是尽了全力也追不回来。
匆匆赶来,到了殿前,便也心知肚明,这一路上的侥幸没什么用处。
他一手教出来的下属,办事从来都干脆利落。
绝不会留后顾之忧。
周扶危的眼前有些模糊,兴许是光线太暗了,他随手合上了门,将那缕天光也关在门外,如此就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周扶危仿佛能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他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靠近她。
隐匿在暗处的脸庞什么都看不清楚。
周扶危抬手点了灯,她静静靠在床边,一身大红的嫁衣,睡颜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
可睡着了不一样。
毫无生气。
周扶危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慢慢屈膝跪在她身旁,轻轻的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她很轻,身体还是软的,皮肤摸起来也尚有余温。
可就是死了。
周扶危内心空白,这双永远都没什么情绪的淡漠双眸,渐渐的像是被浓烈的痛苦撕裂,一点点变得猩红。
血线逐渐加深。
痛得有些直不起腰。
周扶危呼吸间吸进去的气息都是破碎的瓷片,从喉咙到肺腑,都是疼的。
周扶危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原来你叫明宜。”
原来是她。
近在咫尺。
却像是被上天戏耍过一样。
周扶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久到宫门外已经有人不满,即便是有婚约,这样夜半闯入宫中,对公主殿下的名声也是不好的。
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皇家没有威严。
姜玥看见周扶危抱着她的尸体不松手,还有几分生气,便是她死了,也不能让他这么糟蹋。
殿外已经有人守不住。
周扶危耐着性子帮她擦干净唇边的血,重新打开殿门,天光大亮,直直照过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心腹急匆匆的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当即跪了下来,咬着牙解释道:“主子,明宜公主的…”
明宜公主的死,是底下人护主心切,擅自做主。
可是明宜公主死了,对主子百利而无一害。
周扶危的冷眸静静看向了他:“不用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
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周扶危杀了对她下毒的人,还杀了很多人,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却还能清晰的想起来。
他一手教出来的下属昨日要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分明是猜了出来的,却没有制止。
默许了他。
到头来竟是害人害己,作茧自缚。
周扶危这样想着就又咳了起来,喉咙里的血已经不是他想压就能压得回去了,粉白的手帕顷刻就被染红,犹如院中开的正浓的红梅。
喉咙里都是腥甜的铁锈味。
周扶危已经感觉到不到疼了,他一身单薄的衣衫,站在这初雪刚霁的宫檐下,脸上沾着血,手上也沾着血,素来爱洁的人,这次却不想再管。
他想起来,他原本也没想和她成亲。
不过是因为她当年随口的一句话,一句许诺,为一朝公主解了围。
若是知道是她…
他必定欣喜若狂。
姜玥看着一言不发的周扶危,她想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都渐渐有了眉目。
原来是周扶危的下属毒杀了她。
臣为君死,肝脑涂地,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在她为了除掉周扶危这个心腹大患而派人去杀他时,也想过若是不成会招致他的报复。
她技不如人,赌输了。
一切真相大白,姜玥竟没有知道真相时的解气,反而从心底不由得有些遗憾。
遗憾自己死的太早了。
只是周扶危到头来还杀了他的功臣,着实叫人看不懂,做了就做了,怎么还不想承认的样子?
姜玥又看着周扶危同她的尸体躺在一张床上,等到傍晚,又若无其事为她叫来太医,把满屋子的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画面在她眼中似梦非梦,总是遥远。
姜玥醒来时也缓了好一会儿,心里空茫茫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无那般难以接受。
自己选择赶尽杀绝时,就料到了他若能逃出生天必然不会放过她。
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叫冤的。
只是周扶危怎么在她死后,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反而是连她都看不清楚的平静的疯癫。
姜玥看不懂他做的事,也不能理解。
她坐在床上默默的想着,即便能回姜国,应该也是回到她死之前的那几年。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她就可以不做。
不去招惹周扶危,也不让他有扶摇直上入青云的机会。
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
姜玥越想越觉得这是两全的好办法。
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周寂进来看见她醒了,嗓音悦耳:“该下楼吃晚饭了。”
姜玥看见他往床边靠近的一瞬,还是瑟缩了一下,她往后闪躲的动作没有避开周寂的眼。
男人抿直了唇,看着她问:“怎么了?”
姜玥只是对梦中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她摇了摇头:“没事。”
周寂和周扶危只是长得像。
性格其实不怎么像。
大多数时候,周寂都很好说话,哪怕有时生了气,好像也挺好哄的。
可是…可是…
真的有长得那么像却无关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