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挑一套，我送你！
六月的s市天气多变, 而今天明显是个好天气。前一天夜里淅淅沥沥下的点小雨已经不见丝毫踪迹，空气中隐隐夹杂着一些清新的草木香。
昨夜贪凉，半夜开了窗, 夹杂着些许冷气的风透过摇晃的窗帘溜进室内，清冽舒爽。
安静的房间中骤然响起一道闹铃声，床上凸起的人影动了动, 半晌才伸出一条胳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房东眯着眼看了眼时间, 将闹钟关掉，又闭着眼缓了缓, 等这股晕晕欲睡的困倦感逐渐消除, 才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该起床了？”贺庭屿也被闹钟声吵醒，他侧着身依然闭着眼，嗓音带着浓浓的沙哑闷声问道。
“是啊。”房东转了转有点酸痛的脖子，伸手在贺庭屿额头上测了测温。
好像还真变正常了？
房东纳闷地嘟囔一句, 才抬高声音叫贺庭屿起床，“起床了, 量芐体温。”
贺庭屿似乎是又睡着了, 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但很快他便睁开眼, 贺庭屿对自己要求很高, 几乎不会赖床, 他懒洋洋地坐起来，余光中瞥见地上红红的一片。
“什么东西？”他随口问了一声，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戴上，仔细一看——
贺庭屿听见房东的回答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房东豪气万分地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台词，拍着贺庭屿的肩膀说道：“挑挑吧，我送你。”
“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一个幸运的，有父母荫蔽的孩子。”房东从没觉得自己惨，他至少还有些可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只是不太幸运遇到了一件意外。
贺庭屿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要开口，却又听房东说道：“不要可怜我。”
贺庭屿眨了眨眼, 又看向下一本。
他说完又突然正色道：“倒是你，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我吗？”
“我也不是为了别的，做这么多，是因为那块地以前是我家。”
明明就是做好事，乐于助人，非要嘴硬给自己的目的找个一二三条理由。单纯为了回忆，买下来就是了，何苦还要常常去做义工，出那么多治疗的钱。
“……”什么洗面奶。
事实上他之前也发现了房东大约是没有他想的生活那么艰难，但没想到差别竟然会这么大。
房东拉长音嗯了片刻，“其实还有别的，我爸妈那会儿跟着舅舅做生意，除了房子其实还给我留了不少遗产。”
“对，都是我的。”房东愣了一下，他刚刚起床，还真没想起来自己的房本都还在地上躺着。
“难怪……”贺庭屿神色复杂，难怪之前看房东每次临走前，都要再最后回头望一眼福利院的大门，每隔一段时间都坚持要去做义工，对他来说，走在福利院里，会不会想起曾经走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自己家里当初的模样？
“不会。”
“和政府合作的，那些钱都拿来付了那些孩子一部分治疗的钱。”
“对，十几年前那块地上有我家的房子，后来火灾之后房子就废了，后来s市发展的这么快，兜兜转转等我再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准备要盖一间福利院了。”房东无奈道：“我没办法，房子已经找不回来了，也没法再买回来，想来想去就申请了合作，好歹不算和这片土地毫无关系。”
贺庭屿眨了眨眼。
《不动产权证书》。
好吧，他承认昨晚是过分了些，凑的太近，好像看见上面尖尖有点破皮了。
“我没可怜你，”贺庭屿勾唇笑了笑，眸光闪烁十分柔和，“这不是安慰安慰你么？”
房东挑眉，“这倒是可以……”
“你家？”贺庭屿觉得今早的信息量似乎有些大。
“总不该叫我连安慰都不行吧？”他说：“我以为这是作为家人理应履行的义务？”
他有自己独特的安慰方式。
贺庭屿突然有些艰难地开口，“……这些都是你的？”
“……”首先, 这东西肯定不是他的，其次，这间房子只住了两个人。
“咳，我早说过的，我有钱，真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房东摸了摸鼻子，很快回过神来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措辞，“最开始咱俩不熟，我就没说，后来打算告诉你来着，想着给你个惊喜，就都塞里边儿了，结果你又没打开过。”
他用脚想都知道贺庭屿现在大约是觉得他特无私，特乐于助人还视金钱如粪土什么的，房东只是想想都要尴尬到爆炸。他知道自己也是有私心的，贺庭屿这么想他只让他觉得自己有种德不配位的羞耻感。
比他困难的人太多了，在这些人面前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故事，总觉得带着些冷漠的高高在上。
他认识很多人，送外卖的时候有个兄弟是聋哑人，只能和顾客发消息，他们的语言理解和常人不一样，见词造句常常显得很凶，看起来有些没礼貌，因此被投诉，不过也有很多人在知道他是聋哑人后表示理解，还叫他慢一些。又比如那些福利院的小孩，脱离了福利院，他们就是一群无根浮萍。
“因为当时太小了，我早就不记得了。”房东耸耸肩，“不过也还好我当时还小，如果记得的话，也不算一件好事。”
昨晚搞了一夜，最后两人身上都黏黏糊糊的，贺庭屿就没穿睡衣。于是此刻，房东的脸贴着贺庭屿放松状态下细腻柔软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这下贺庭屿是真的怔住了，房东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贺庭屿现在在想什么，绷着脸连忙说道：“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房东啧了一声，心下一跳，觉得在继续下去这个气氛大约就要往另一头狂奔而去了，变化的太快，他有些不适应，他退了一步，干脆下床洗漱去了，临走前又叮嘱一句：“我待会儿去买早餐，你记得起床。”
还是熟悉的六个字，《不动产权证书》。
房东还真没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刚刚酝酿起的些许惆怅都淡了不少，在他脑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使用过度泛着红的一点凸起。
他想，怎么会有房东这样的人。单纯又别扭，张扬又收敛，他知晓人情世故，却并不完全顺从，宽容别人却对自己要求过高。
看着他这幅突然跟个暴发户似的神气表情，贺庭屿没忍住笑了笑，无奈道：“我有房子，不用送我，你自己收好就行。”
他的表情很诡异，似乎很惊讶，又似乎不是那么惊讶，但最终呈现的效果就是他没忍住扶了扶眼镜，又仔细看了一遍。
“不过最后没剩下多少，到我手上的这些年都拿去做别的事了。”他说，“那个福利院你记得吗？”
贺庭屿没多说，把房东按进了自己怀里。
又是熟悉的流程，房东在楼下买了早饭后拎上来，贺庭屿坐在餐桌前一改刚刚把房东按进怀里豪迈精神的样子，神情恹恹，瞧着困倦的很。
“你今天休息一天？”房东夹起一个小笼包，鼓着腮帮子说道：“待会儿把药喝了你就去睡觉吧。”
他随口说了一句，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贺庭屿还要坚持上班的可能性，却没想到贺庭屿竟然说他没请假。
“那你现在请一个呗？”房东一哽，“你不会病成这样还打算去上班吧？”
贺庭屿无奈道：“没办法，最近比较忙，不去不行。”
如果可以的话，贺庭屿也不想去了，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累过。
现在坐在桌前，他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但偏偏昨晚大概是刺激的时间太久了些，清早起来还觉得骨头缝里都泛着酥|麻的痒意。
“……”房东愿意称他一声劳模。
“那我送你吧，”房东三两口吃完了饭，“中午我也去接你。”
他很怀疑贺庭屿到底还有没有踩离合的力气，就这么放他出去，房东真怕中午就在车祸现场或者太平间看见贺庭屿的人。
贺庭屿眯着眼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好。
贺庭屿的上班时间比房东晚一些，房东干脆请了健身气功馆那边的假，请师姐帮自己带了一节课。六月的s大依旧很漂亮，路边的树很粗，树冠又高又大，将中间的行车道几乎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这会儿还很早，到校门口的时候房东想了想，还是在贺庭屿的邀请下跟着贺庭屿一起进了学校。昨夜才下过雨，天气很清爽，太阳暂时还没发挥自己炙热的光辉，走下树荫下隐隐还有些微凉。
房东走了一会儿没忍住搓了搓自己有点冒鸡皮疙瘩的胳膊。
他一受凉，觉得冷的时候胳膊就容易起鸡皮疙瘩，搓一搓热起来也就消下去了。
贺庭屿对他的动作已然十分熟悉，“办公室有外套，待会儿穿一件再走。”
两人路过体育场，正巧有个小孩在玩遥控小飞机。小飞机在房东的头顶上盘旋一瞬，传来一阵嗡嗡声。
“谁家小孩？”
“大概是哪个老师或者来学校参观的人家里的吧。”贺庭屿瞥了一眼。
房东左右看看见周围好像没有大人，心里动了动，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要干什么？”贺庭屿见他停下来左右张望，就知道房东必定是又有了什么想法了。
就差把好奇和跃跃欲试写在脸上。
“你说我去跟那小孩套套近乎，他能让我玩一会儿他的小飞机吗？”房东摸着下巴询问道。
贺庭屿沉默片刻，只说：“你可以试试。”
但他心里已然给了这个问题一个确切的答案。
房东肯定能成功。
没人能拒绝和他交朋友。
房东眼神一亮，朝贺庭屿伸出了手，“身上有吗？给我一颗。”
贺庭屿闻言从兜里摸出几颗，这还是他给房东带在身上用来时不时投喂的。
房东拿着朝那小孩走去，贺庭屿就站在旁边远远的看着。
房东蹲着和小孩靠在一起，两人似乎在交流着什么。很快，遥控小飞机的遥控器就到了房东手里。
贺庭屿不由得笑了笑。
果然，毫无悬念的问题。
房东拿着遥控器，控制着小飞机“嗡嗡”地在贺庭屿头上盘旋，飞机也就比小臂稍微长点，仅仅是玩具的范畴，飞的不是很高。
“看出来我画了个什么吗？”房东朝贺庭屿喊道。
贺庭屿凝神看了半晌，才在小飞机飞了好几遍的相似路线里看出了点什么。
一个形状有些扭曲的大爱心。
“……”贺庭屿眨了眨眼，此刻，他只想把房东揪过来好好亲两口。
贺庭屿低头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眸子里溢出些许他没盛住的温柔笑意，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给房东发了条消息。
房东那边感觉到手机振动，把遥控器还给小孩，掏出手机一看。
名为贺庭屿的聊天框里赫然是个有些扭曲的火柴小人发射爱心的表情包。
这张表情包是房东的粉丝们做的，火柴小人取自他的某一张画。
房东啧了一声，三两步跑到贺庭屿身边，“怎么连这个表情包都有？”
贺庭屿笑而不语。
他转而问道：“你很喜欢那个遥控小飞机？”
房东露出诧异的表情，“不会有人不喜欢遥控小飞机吧？”
他觉得这样有趣的东西不该有人不喜欢。
贺庭屿露出思索的表情，没再说话，两人一起到了办公室。贺庭屿的衣服都是各式的西装，正式的不行，好在休闲款的房东穿在短袖外边儿也不算突兀。
在贺庭屿办公室待了一会儿房东带上衣服就走了，他也就是来休息一下转一圈。
房东的那辆凯雷德在他的精心照顾之下看起来依旧泛着好看的金属光泽，只是时间带来的痕迹依旧不能完全消除，细看之下车辆的各个角落依然显得有几分老化。
车身上难免有些已经根深蒂固的擦痕，比起新车，房东虽然擦的光亮，可依然去不掉那股陈旧的气息。
他绕着车身转了一圈，摸过每一条或细长或椭圆的痕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上了车。
也不知道这辆车还能陪他多久。
——
房东毕竟是健身气功馆的老板，除了上课他也时不时要在气功馆待一待。有些送孩子来的家长或者送老人来的小辈，并不太信任招生的工作人员，他们会专门要来房东的电话，和他谈一谈关于家人平时在这里的表现和感受，或者是试图直接和他讲价，直接从根源上减少学费的支出。
这半年来房东接电话的频率直线上升，以前接的最多的是那群一个群里开网约车的司机们，现在接的电话大多都来源于此。
“最近怎么样？”房东停好车溜进办公室，正好有人在，他便随口问了问。
“挺好的，临近暑假，上门了解的人多了很多，”接待一边翻看着记录一边回答，“其中很多都明确表示了要报名，璐姐都在表上登记了。”
“就是……”接待犹豫了一下，“到时候场地可能会不够。”
事实上这个问题房东也早就考虑过，他一直想见见他气功馆旁边店铺的老板，可之前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见成，目前场地成了个麻烦事。
他揉了揉额头，要不是早上那个老头老太太的班给直接安排在公园了，估计这馆子早就不够了。
房东拿过登记的册子翻着看了看，上面果然都有各种标记，做的很全面，“我会想办法的，这个不用担心。”
事实上除了买下隔壁那间店，房东还找了两个位置，都在他气功馆的周围，一个位于斜对面，就隔着一条人行街道，还有一间位于气功馆背面，他想着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做个后门，然后直接通过去。
毕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还有一件事……”接待的表情从犹豫变得有些愁苦。
“什么事？”
“咱们上回不是把附近一只流浪猫带回来养了吗？”
房东点点头，这也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猫是沈澜星捡回来的，之前就老爱在他们门口徘徊，还冲着门里喵喵叫，偏偏也不进来，瞧着有礼貌的很，久了大家就随手喂一喂，半个月前彻底被沈澜星收养在气功馆了。
如果不是他现在还没自己的房子，租的房子房东大娘不让养宠物，这猫早就被他端走了。
这事附近的邻里都知道，这猫本来也是这附近人尽皆知的团宠，学生多的地方人流量就多，没多久大家都知道这猫被收养了。只是大约是这猫一直养在房东的健身气功馆，很多人都以为是他们气功馆收养的，赚了一波好评。
“猫怎么了吗？”房东蹙了蹙眉。
这猫沈澜星看的跟自己孩子似的，要是出了问题指不定多伤心。
“猫没什么事，就是早上开门的时候，门口被人丢了一箱猫，好像是一窝的，都挺小。”接待解释道。
“啊？”
“看着挺健康的，一共五只。”接待小姐又补充说明，“监控看了，没什么收获。”
“……”房东真纳了闷了，这是拿他们这当收容所了？
他也无奈了，“……先养着吧。”
自家的立冬是路上碰瓷的，这窝是被人放门口的，沈澜星的那只猫是自己上门化缘的，难道他就跟猫这么有缘？
气功馆多出来的这些猫房东还真没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照顾着找找领养。但他担心这事传出去又被丢猫，要是身体健康的还好，万一都是有病的，治疗起来还得不少钱，对气功馆的运营来说负担太大。
本来附近家属院和学校就多，丢猫的很多，这要是都丢他门口就糟糕了。
负担头一次觉得好事传的太远也不好。
但他也只能无奈摇头，希望事情的发展不要像他想的那么糟。
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房东转着看了看气功馆的上课情况，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去接贺庭屿。
他来得早，到校门口的时候距离贺庭屿下班还有段时间。
冬瓜：“我在学校门口了。”
贺庭屿：“我还要等一会儿才下班，你过来吧，我就在办公室。”
冬瓜：“行。”
房东发完消息，收起手机下了车。
他轻车熟路的走进贺庭屿的办公室，贺庭屿听见开门声头也每抬就知道是谁，“来了？坐一会儿休息休息吧。”
“你怎么知道是我？”房东有些纳闷，他很少来学校，上一次来还是去年蹭课的时候了。
“听脚步声。”贺庭屿终于抬起头勾唇笑笑，“我已经很熟悉了。”
房东挑挑眉，他觉得这个画面有点像他小时候在家偷看电视，全凭听他爸妈回来的动静卡点关掉，装作写作业的样子。
早上还很凉爽的天气到了中午太阳出来，瞬间就热了起来，房东早上拿的那间贺庭屿的外套就穿了半个小时，又被他挂了回去，“有水吗？”
一早上没喝水，天气又热，房东觉得有些渴了。
贺庭屿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办公室没放纸杯，旁边有饮水机。”
“哦，”房东正准备扭开盖子，扭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里面不会有枸杞什么的吧？”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枸杞，”贺庭屿无奈的笑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房东将信将疑的扭开了杯盖，探头一看，里面除了有半杯水，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枸杞呢？你泡完了？”这么能喝？
贺庭屿啧了一声，听出了他话里的促狭，狭长的凤眼撩起，淡淡瞥了房东一眼，“没泡，上次你不喜欢我就没泡了。”
那袋枸杞他送给了隔壁的老教授。
“这么好啊。”房东嘿嘿笑了两声，哼着小曲给自己接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哐哐喝了两大杯。
“看来这事你也记得很清楚嘛。”他说。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