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封无晔明明就在门外, 可舒起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双如鹰一般的眼注视着他，他就如企图逃跑的小猎物，想要躲避猎人追踪的眼神。
“起云？”发现舒起云的状态不太对劲, 封无晔的语气有些担忧。
他不禁猜想, 起云是否是被张博文给惊扰到了。
诊桌后的舒起云揪紧自己胸口的衣料, 他的胸口不住闷疼, 尝试着放平呼吸试图平静下来, 可外面的人是封无晔, 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人。
他越是想要平静, 胸口难受得越厉害，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勇气独自一人面对封无晔。
“封…封将军, 起云今日有些不适, 您请回吧…”舒起云的小脸煞白语气虚弱。
此时此刻封无晔对舒起云的担忧已经淹没了他从小恪守的礼节, 不等舒起云同意，他直接大步踏入医舍。
见封无晔大步向自己走来，舒起云呼吸急促，眼前突然一黑，眼看就要晕倒。
东亓国的医学科考和科举制度相似，每三年都会有选拔考试，就算是考上了太医署每个季度也还是有内部考核，每年都有一次大考，若是多次不合格会被请退。
怕舒起云再次摔倒，他轻轻把舒起云扶稳了。
整个考试持续一整天，前来考试的医者众多，有数百人，其中有太医署学徒，也有像舒起云这样的民医。
听到背后传来的话语，舒起云微微顿了一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地点在京城中的，明元贡院。
就着茶水他又吃了一颗药丸，这救心丹不宜多吃，今日他已经吃了好几颗。
*
“老大，今个起云考试，考完的时候我们要不要去接他？”崔毅提议道。
舒起云找到自己的座位，等待答题。
“你放开我…”舒起云就像虚弱的小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挣扎。
他的双手撑在竹桌上捂住自己的脸，明明他已经想开了，可一看到封无晔那张脸他还是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封无晔着男人刚毅的炽热侵略气息近在咫尺，让舒起云呼吸困难，烫得他害怕。
转眼到了考试的那天。
舒起云闭上眼扶着墙壁缓缓消失在封无晔的视线中。
封无晔盯着他那虚弱的背影，心中仿佛被梗住一样，噎着不上不下的感觉。
舒起云摇头，“将军多虑了，起云最近很好。”稍微平复了一下后他转身轻轻推开封无晔，并捂着胸口走回内院。
这些日子舒起云每日都在认真准备太医院的大考。
“起云，你不必与我如此生疏…最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封无晔想要试图缓和两人的关系。
进入贡院后，每个考位的笔墨纸砚均由太医院提供。
封无晔离开后，舒起云坐在院子里久久不能平复。
怀里还残留着舒起云特有的药香，封无晔拧紧眉头，明明舒起云就在面前，竟让他觉得两人隔着山海那样远。
脑海里回想起封无晔对他说的那些话，以及和穆子辰日日相伴的身影，胸口就袭来撕心裂肺的疼。
*
从那日后舒起云再未与封无晔见过面，就如封无晔所说的张博文没有再来打扰过他。
殊不知不少医者为了准备这三年一次的大考煞费苦心，而舒起云对待其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
太医大考不似科举，只是一天而已。
他从小身体孱弱多病体质不好，也就这几年稍稍好了些, 之前复职宴上封无晔的话对他打击太大，一直在心中成了心结，如今再次见到封起云，他竟然丧失了让自己平和的能力。
今日考试胡楪一早陪着舒起云过来，而恩师严蕴均则在医馆里摆弄他的草，仿佛对自己徒弟的大考漠不关心。
“你是不是生病了？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就像是学霸的家长根本不在乎孩子学习一样，严蕴均对舒起云的能力非常有信心。
舒起云知道师父的良苦用心，这个考试对于他来说并不难，若是让严蕴均出面也太过于小题大作。
看舒起云难受他心里也不好受，封无晔对着他的背影开口：“起云…你用什么困难，请一定要告诉我，今后张博文不会再来打扰你。”
“没事，让将军担心了，起云休息几日便好。”舒起云一只手撑着桌面，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次倒下。
“我随时在将军府等你。”
舒起云拿着号牌跟着队伍走进贡院，胡楪在外围对着他招手助威，舒起云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转身进入贡院。
面前的景象已经是幻影，舒起云头晕目眩，他保持着最后的理智背对着封无晔缓缓开口：“封将军请回吧，起云今日不便招待。”
冰凉的手推开封无晔，舒起云背过身喘熄。
他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树，以后若是再遇上封无晔，他绝不会再那么无助，人总是要向未来看。
看到舒起云这样的状态，封无晔竟失了理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下意识出于本能地抱紧他。
“起云你没事吧？”封无晔快步流星，一把捞住就要倒下的舒起云抱在臂弯里。
怀中舒起云的呼吸急促, 那娟秀的落尾眉微拧, 其下如小扇子般的长睫颤唞，本就白皙细腻的肌肤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给人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以舒起云的能力直接晋升院使也不是问题，区区一个小考根本不足为惧。
夏日本就穿得凉薄，舒起云指尖和手心的凉意传来，封无晔竟感觉到刺疼。
封无晔放到嘴边的茶盏顿了一下，最近太忙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回想起之前舒起云忍着痛苦拒绝他的那一幕，心里还是会难受。
“老大，你怎么不说话？你今个下午不是无事吗？”崔毅有些疑惑。
封无晔放下茶盏，“嗯，那就去看看吧。”
舒起云完成考试时已是酉时，他伸展了一下筋骨走出贡院。
此时胡楪已经在外等候，找到人群中那一抹鲜艳的红色身影后，舒起云向胡楪走去。
“起云，这里这里！”突然传来的男音让舒起云驻足，他转头寻找那熟悉的声音，发现崔毅就在不远处，而他的身边正站着封无晔。
这一次见面，舒起云倒是比上一回平静，他对着两人轻微一笑，然后看向胡楪，示意胡楪正在等他。
看着舒起云并没有往自己的方向过来，封无晔觉得心里空空的，他看向与胡楪有说有笑的舒起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而崔毅根本不会想这么多，他直奔舒起云和胡楪的方向。
“起云，你今天考得怎么样？”崔毅迎上前。
见到崔毅过来，本来话无比多的胡楪瞬间变得害羞矜持。
舒起云对着崔毅微笑道：“考得一般吧…”
“哈哈哈，我才不信，你一直都这么谦虚。”
舒起云的余光看向远处的封无晔，他就默默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
“刚好你考完试了，今晚上城里有灯会，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玩？”
愣了一下后舒起云不知该不该答应，若是封无晔也去的话…
等他再一次看向封无晔的方向，发现他已经和穆子辰站在一起。
“无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们不是说好了晚上才见面的吗？”穆子辰说。
封无晔眼神停留在舒起云的方向，“我来看一位故人。”
穆子辰从他的眼神方向看去，正巧看见了舒起云，两人对上了眼神。
“那既然我们碰面了，我已经在满鲜楼订好了雅间，一起走吧…”
封无晔早日便答应了穆子辰的邀约，男人言而有信他不会爽约。
“好…”
“那行，我让手下去跟崔毅说一声。”
崔毅：“起云，你怎么不回答啊？一会我们把晓锌也一起叫上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看着封无晔和穆子辰肩并肩转身离开，舒起云抬头答应：“好…”
这时穆子辰的随从过来：“崔公子，我家少爷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封将军已经与他先行离开。”
崔毅听了只是微微咂嘴，“知道了。”
“还说我们几个一起呢，没想到老大又自己走了。”
听到他的话舒起云只是冷笑，“我们去找晓锌吧？”
崔毅马上就被拉回话题，他笑的灿烂，“走走走，胡楪姑娘也一起去吗？”
胡楪的脸微红，她本来今天就想叫舒起云一起去灯会的，若是能和崔毅一起那当然巧事一桩，她微笑着点点头：“好。”
三人找到晓锌的时候他刚从兵工厂回来。
“灯会？好啊，我也好久没有出去玩了。”
“嘿嘿嘿，而且师父也给我受了冠礼了，现在我也能饮酒了！”
“以前总是看着你们喝，我可馋了。”
崔毅笑声朗朗：“那还等什么？走着！”
“城里新开的满鲜楼味道可好了，今个我请客！吃完我们就去赏灯！”
晓锌拍手叫好：“走走走！”
很快四人约着一起去向城东的满鲜楼。
崔毅和晓锌还有胡楪都是开朗的个性，一路上没一会三个人就混熟打成一片，胡楪本来端着的矜持也烟消云散，开始和他们两个称兄道弟。
三人走在前面有说有笑。
舒起云一人毫无存在感地走在后面。
明明今日该是个开心的日子，而他却提不起兴致。
满鲜楼是城东新开的一家高端酒楼，能开在城东已经说明老板针对的都是达官贵族。
在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
当四人踏入酒楼时，舒起云从正中间的错层楼梯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封无晔正与穆子辰走向三楼雅间。
两人一黑一白，背影看上去相当登对。
舒起云默默低下了头。
面对雅院的秋兰包间里。
崔毅：“今个随便点，别跟我客气啊！”
晓锌：“那我要喝最好的酒。”
“成！”
胡楪：“你们可别喝多了，晚上还得逛灯会呢！”
“哈哈哈，不会不会。”
面对一大桌子菜舒起云提不起食欲，当他知道不能影响朋友们的心情，全程强颜欢笑配合着。
竹韵间里。
“无晔，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没有食欲？”
封无晔确实没有什么胃口，他只是不停地拿着酒杯为自己倒酒。
“无晔，你是不是有心事？”穆子辰问道。
见封无晔皱着眉头保持沉默，穆子辰没有再问。
酒足饭饱后崔毅又提议去路边的小酒馆喝几杯。
夏日里京城的节日颇多，每到晚上各种娱乐店面应有尽有。
长达数十里的繁华灯会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舒起云陪着他们一路游玩，他们一人兜里揣着一壶酒，边逛边喝恣意潇洒。
胡楪也难得痛快一回，玩得红光满面，最后几人喝高了，觉得玩得不尽兴，又约着要去看杂耍。
舒起云走累了坐在河边的木椅上等着他们，见他们三个有说有笑离开，眼里都是羡慕和欣慰。
手里拿着一坛酿，望着那沿着河道的街灯，舒起云靠在长椅上望着天空出神。
“起云，是你吗？”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灯火下舒起云修长的脖颈一览无遗，那精致的脸上带着些微忧愁。
顺着声音回头，舒起云眼前是一名白衣男子。
“齐斌？”
“起云？真的是你？”
“三年未见，可还安好？”
齐斌是舒起云在湖州城为数不多能聊得来的人，之前在惠民医属里两人经常一起探讨医术。
齐斌走上前来：“我可以坐下吗？”
舒起云点头示意。
看着舒起云手中的酒坛，齐斌感叹：“几年不见，你居然学会饮酒了…”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忘掉烦恼…”舒起云笑道，然后对着酒坛豪饮一口，“你来京城做什么？”
“参加太医院的考试，我爹让我来的。”
“对了，你也参加了吗？”
舒起云淡淡答道：“嗯。”
“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共事了！”齐斌笑得开怀，没有什么能比在位置的职位上有一位认识的人更幸福了。
“别笑的那么开心，还不一定在同一个科里呢。”
齐斌想了想也对，于是追问：“那你在哪个科？”
“疮疡，你呢？”
“我爹非要我去大方科，我一直不愿意，但他就是逼我去，我拗不过他…这大方科可得给我吓死。”
大方科会经常接触后宫嫔妃，一不小心就容易掉脑袋，谁都不愿意去。
舒起云被他逗笑了：“出事了有你爹给你兜着，你怕什么？”
“哪能不怕啊，那可是宫里…而且我爹以前是院正，更不能给他丢脸了…”齐斌十分苦恼。
听着他的絮叨，舒起云迎着晚风又灌了一口酒。
酒气上头整个人呈微醺状态，舒起云突然觉得烦闷的心情畅快了许多。
河面上飘着不少画舫，这些画舫载着文人雅士们沿着河道欣赏这十里街灯，舫上管弦丝竹声声，从船上传出欢声笑语。
夜晚河风阵阵，卷来各种植物的香气，舒起云出神地享受着难得片刻的宁静。
美人恬静地吹着晚风，鬓边的碎发扬起，眼神中印出湖面上的灯火。
一旁的齐斌转头看向舒起云，便看到这如画的一幕。
此时，湖中最大的画舫上。
美景在前封无晔却无心欣赏，船内穆子辰和太子正相谈甚欢，他并不喜欢这种肤浅的社交。
他站在船头出神，很快极强的视力锁定十米开外岸边的那一抹淡青色。
舒起云面色红润的舒起云，手中握着酒坛，正与一男子坐在岸边交谈。
封无晔垂在两边的拳头逐渐捏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