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捉虫
“快开门。”
“是。”
当家丁打开大门时,风雪中一道水青色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舒起云怀里抱着一个大布包,表情看上去相当着急,檀口喘着粗气,他捂着加速跳动的胸口,由于跑了太久此时喉咙里铁味腥甜,好不容易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请问…封将军在吗?”
开门的瞬间家丁被门口一身青衣的舒起云惊艳了一下。
舒起云少有血色的脸上挂着红晕,他眉目如画纤薄红润的嘴唇正一上一下呼出热气,整个人虽然在剧烈喘气可一举一动皆如画中人。
“请问公子找我家主人有什么事吗?”
封无晔操控着轮椅回头,他与门口的舒起云对上眼神。
记忆中那稚嫩的模样早已蜕变,但那双蕴含着万千星辰的眼还是从前的样子。
舒起云盯着轮椅上的封无晔,五年不见他的棱角更加分明,比起从前英俊中多更了些成熟稳重,但本该神采奕奕的幽深眼眸此时只有清冽寒冷。
缓缓褪下外袍,由于衣摆被雪水打湿比起平时厚重了许多,脱下的那一刻感觉卸掉了包袱一样。
白皙骨感的双脚已经冻得通红,他把脚伸到火炉边,一下子暖意从脚心袭来,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可一想到封无晔的腿疾,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逐渐皱起。
“好。”
舒起云并没有回复,封无晔回头看他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他连忙吩咐家丁:“扶舒公子坐下,快些倒水来。”
舒起云撰着手中的服,这料子比他以往穿过的都要好很多,一下子心里竟有一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是来帮忙的,现在却反过来被人照顾。
“是!”
封无晔做事妥帖,小厮马上拿来了干净的衣裳和鞋,又差人放信鸽去清河村帮忙报平安。
“给舒公子安排房间,再赶紧拿一套干净的服来。”
“谢谢封将军。”舒起云终于缓了过来,他的语气还有些断断续续。
怕他有什么疑虑,封无晔笑着补充,“我这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大夫可不能比我先倒下不是?”
“快去吧。”封无晔催促道。
门口的家丁见状赶紧把人引进屋,“公子快请进,外头冷。”
见舒起云忧心忡忡的样子封无晔只是轻微一笑,这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
将军府舒起云记忆力只来过这里一次,还是五年前。
头发也因为温差被雪水沁得溼潤,坐在火边把绑在身后的束发带解开,栗色长发如瀑倾泻而下,舒起云用干爽的毛巾擦拭,换上了封无晔为他准备的服,身子一下子清爽了许多。
炭火烧的很旺,屋内洋溢着暖流。
自从回京他看便了无数名医,也体验过无数次无奈摇头,最后他甚至想要劝自己放弃。
见到故人本该欣喜,可封无晔却不能站起来迎接,他只能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都这么大了。”
府里和之前一样陈设简单,就如封无晔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舒起云呼着热气,他目光来到封无晔盖着毛毯的腿,霎那间心竟如被按在砧板上针扎,方才封无晔的笑容在他看起来也异常凄悲,瞬间忍不住眼睛溼潤鼻子一酸哽咽出声,“封将军,我想试试!”
“是。”
不一会对面轻缓厚重的男音传来。
舒起云抱着衣物去到侧间,房间内也是暖呼呼的,他看到地上放着好几盆刚搬进来的炭炉。
舒起云坐在椅子上检查了一下衣物,外袍除了被打湿倒也没有脏到哪里去。
“不急,你先换上衣服休息一下,免得染上风寒。”
封无晔观察敏锐,虽然舒起云极力掩饰,但他还是发现舒起云长袍下的腿有些微痉挛,雪靴和衣摆底部也被厚厚的积雪打湿。
想到封无晔的腿疾,舒起云并不想多拖拉时间,他搀着椅子的扶手缓慢站起来,“我可以先给您看诊吗?”
舒起云没想到封无晔会安慰自己,五年没见他的紧张的心情霎时逐渐放下。
家丁把门再次重重关上,他帮舒起云抱起怀里的包裹并带着舒起云进入堂屋,一路上他都在猜想,没想到常年混在军队里的将军居然认识舒起云这样好看的人。
舒起云的视线已经模糊,在险些晕倒的前一刻他被扶着坐在椅子上,仆人又递来了热茶。
雪飘满了舒起云的头发,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可现在站在门口的舒起云让他眼底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就算是一丝微弱的火星,他也想珍惜捧住。
舒起云盯着封无晔的眼神坚定,并努力试图咽下心中的酸楚。
“寒舍简陋,多多担待。”进屋后封无晔淡淡开口。
“公子没事吧?”仆人看舒起云的眼神有些担心。
他记得清河村到城里要十多公里的路程,就算是骑马也要一个时辰,舒起云一个人抱着沉重的布包这样跑过来,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蓦然让人心疼。
他口干舌燥,捧着茶杯微微啄了好些口,这才缓过来。
他脱掉已经打湿的鞋袜放在火炉边烘烤。
低沉了许多日夜的封无晔,头一次听见有人主动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估计是封无晔怕他换衣时着凉,舒起云一下子眼眶有些酸红,没想到五年了封无晔居然对他还是想得如此细致周到。
一整天跑了很远的路,舒起云的腿脚有些发软,狂跳的心脏还未平复,他咬着牙忍受着强烈袭来的眩晕感,缓慢地走在两人身后。
再一次走出房间,见到舒起云后封无晔放下手中的茶盏。
舒起云皮肤一直很白,头发也是不健康的栗黄,应是儿时身体不好导致。
但这一次相见舒起云比初见时健康了许多,面貌更是出落得颜如冠玉。
白色毛领的长袍服衬得舒起云的皮肤更加莹润,之前绑在背后的长发被挽上利落的木簪,姣好面容让舒起云整个人看上去就如雪中谪仙。
“这衣服很适合你。”封无晔礼貌评价。
“谢谢将军夸奖,让将军久等了。”舒起云行礼回复。
虽然才酉时,此时屋外已经黑得彻底。
“无妨,先用膳吧,这么大老远跑来,也该累了。”
封无晔操控着轮椅在前边引路,把舒起云带到府内的膳厅。
冬日的将军府看起来有些萧条,所有的景色都被埋藏在皑皑白雪中。
圆桌上,膳食丰盛。
由于两人很久没有见面,舒起云还有些拘谨。
“别客气。”封无晔一直习惯照顾舒起云,帮他夹菜添饭。
舒起云盛情难却,只得乖乖接受封无晔的投喂,他吃得细嚼慢咽并观察着封无晔的表情。
封无晔吃得不多,好像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
“封将军也多吃一些…”舒起云小声关怀。
“虽五年未见,我们不必如此生疏,叫我封大哥就好。”
这是五年前他还十三岁时对封无晔的称呼,一下子开口让舒起云的语气有些拘束,他的脸有些微红吞吞吐吐道:“封…封大哥…”
“这就对了。”
将军府并不像其他王公贵族府中规矩众多,家丁也寥寥无几,相比起来比较自在,两人在餐桌上寒暄了许久。“严先生他老人家还好吗?”
“师父身体很好…”
“这次回来我本想去亲自拜访,可我现在这样…”
“师父他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大哥不用自责。”
受到安慰后封无晔嘴角微微扬起弧度,“这些年有好好学会照顾自己吗?”
“嗯,师父对我很好。”
“之前和严先生书信来往,信中他说道你把他这辈子的能耐全学了去,真是青出于蓝…”封无晔从不吝啬对舒起云的夸奖。
突然被夸舒起云的耳根有些红,原来这五年间封无晔也有在乎过自己,他羞涩低头,“都是师父教的好。”
封无晔盯着他的反应轻笑,“还是如此腼腆。”
当晚舒起云被封无晔安排住进了将军府。
舒起云这是第一次冒昧跑来还被以上宾礼仪相待,而且封无晔还帮他送了信鸽,师父应该猜到他在这里。
他的心里溢出的暖流如潺潺流水,封大哥还是五年前的封大哥,一点也未变。
将军府书房。
轮椅上封无晔坦然地当着舒起云把长裤挽到腿根。
舒起云眼里倒影着他腿上那些可怖的伤痕,虽然伤口早已被处理过也已经愈合,但看得出手法很粗糙。
估计是战场上的军医们太忙并没有那么细致的处理,如果第一时间处理得好的话也不至于这样,可见战场的残酷。
脑海里瞬间出现封无晔当时在战场的情况,舒起云喉咙一紧,竟有些哽咽。
明明这人是犹如骄阳烈日般的存在,现在却只能坐在轮椅上。
封无晔:“害怕吗?”
舒起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摇摇头,“这些年我已经看过很多病人,这并不是最可怖的。”
“那就好。”
“那…封大哥我开始了。”
“嗯,请便。”
舒起云从封无晔的脚底到脚踝一路捏摸着骨头与肌肉,检查是否有异样。
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就像扎在舒起云心尖上的刀子,他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泣声,埋着头仔仔细细为封无晔检查不放过任何一寸。
烛光里舒起云那清瘦白皙的手在伤疤可怖的腿上游走,就像是掉在泥潭里的白玉。
封无晔不忍心地别过头。
光是摸骨舒起云就发现了不少问题,他马上拿出纸笔把自己发现的情况记录下来。
腿中碎骨刺入神经导致多出经脉断裂,若是有痛觉这痛感估计会要了人命。
他又再拿出银针一处处穴位试探,发现封无晔的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屋内的气氛低沉,舒起云皱着眉头,“确实很棘手。”
封无晔的腿伤及脉络,而且并不止一处问题,就算把骨刺一一挑出来也不会恢复,纵观整个东亓国,从古到今医术界还没有连接经脉这样的技术。
这种情况论哪个医者都不敢铤而走险,更不敢拿将军的性命来做实验。
听到舒起云与其他医者同样的回答,看来又是同样的结果,封无晔苦笑。
他就如被困孤岛的折翅雄鹰,孤立无援伶仃廖寂。
谁知舒起云接下来的话让他再一次燃起希望。
“虽然是这样,但我也会极尽全力用尽我的所学为大哥医治,大哥愿意配合我吗?”舒起云的声音如春风般好听。
封无晔看到舒起云眼底里的自信与不放弃,就如五年前下定决心学医时那样坚定不移。
烛光映射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定定看着舒起云,发自内心回答道:“当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