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说的不错,徐维明犯事,那就抓徐维明,其他人确实是秋毫无犯,只不过抓人的当口要稍微控制一下秩序。
可怜徐维明也是莫名其妙的被提溜了出来,做官多年,就算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看也看得多了。
“敏儿,照顾好你娘!”
“爹!”
一向玩世不恭的徐敏此时也流下了泪水,他很努力的挣脱按住他的两名兵丁。
大概是这等场景总是有些让人伤心,两名兵丁倒也没有太过‘残忍’,手上轻了点,使他能挣脱奔过去。
徐敏跑到徐维明面前跪下,哭泣道:“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官场之事,难说黑白,儿,爹对不起你,从今往后这一大家子都要仰赖你了!”
“好了好了,带走。犯事儿的时候不想着这一天,事发了在这哭哭啼啼的让人心烦!快带走!”
兵头烦躁的大声呵令。
“爹!爹!”
之后,就是在徐敏的哭泣与叫喊之中,徐维明被带走了。
这个打击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徐敏崩溃着、凌乱着,最后瘫在县衙的门口,而来往看热闹的行人亦是不少。
在这般人群之中,徐敏看到马车里韩春薄放下了车帘,隐约之间他想到了什么。
“徐敏!”
这样奔他而来的,除了夏九哥也不会旁人。
“你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夏九哥面容悲戚,清晨时他听到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来了。
“扶我,扶我起来。”
……
……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安抚好母亲,徐敏便跟随夏九哥来到了田长衙门。
他本意是想着去找赵百户,但是那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昨夜突然消失不见,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夏言面对他其实有些复杂,自己的儿子与他关系很好,连带着也算是很熟悉了。如果不是他那个父亲不够正派,想来两家会更加要好。
“可有头绪?”
“伯父。”徐敏点头致礼。
夏言对他并无两样,他不在人起时捧,不在人衰时抨,如此方不违君子之道,“坐下吧。事情,我也知道了,九哥也讲了不少。你家中可有困难?令堂还好吗?”
“多谢伯父挂念,家母……家母不好。”
“是啊,碰上这样的事,再多的安慰话也只是过耳风,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不过,你叫了我多年的伯父,九哥也时常说你的好,你是个好孩子,若是有什么困难,便只管开口,能做到的我与九哥都不会推辞。”
“侄儿,侄儿脑子有些乱。”徐敏多多少少有些焦躁,他心静不下来,“侄儿不明白的是,昨天还好好的,先前也没有任何征兆,怎么就,怎么就犯了这么大的罪过?而且我爹也是朝廷命官,要抓人总得说清楚,审案定罪,什么都还没有呢!”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呐。”夏言满是感叹,“鱼鳞图册,田亩丈量,这是九年前,当今皇上力排众议、乾纲独断推行的第一国策,你们当时还小,只是听闻,那时候比现在更加没有道理可讲。”
两个小孩子蹲坐在夏言的面前,九哥不解的问:“爹,孩儿还一直奇怪呢。在正德十一年以前,本朝都是士绅优免的,如此一来,各地百姓处处都有投献,朝廷税基日益缩小,使得国家赋税皆压在最为穷困的小民身上。
正德十一年天下清田令以后,朝廷将税与田地相挂钩,不论田主为何人,多少田即收多少税,税基扩大,而朝廷的岁入不减反增,而后又逐年降低夏秋两税税比。此法施行以后,朝廷不必年年亏空,百姓不必卖儿鬻女,士绅缴纳的赋税也是九牛一毛,这样皆大欢喜的事,为何不好办?正德十一年,又为何会杀得血流成河?”
夏言神色复杂,“你所说的确实不错,天下清田令为普通百姓带来了生机,轻徭薄赋,盛世之象,便是咱们这小小的双流县,只要勤劳肯干,就算辛苦,最多也就是青黄不接之时饿上一两顿,大部分百姓的生活比天下清田令之前要好上太多。
为父与人来往交谈,也知方今之天下,民生之苦已大为缓解,民生之困也只在一地或是一灾之间,甚至富庶之地已重现‘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的开元盛景,这是当今皇上宽厚爱民、睿识英断的一面。
可皇上还有另一面,便是挡我者死,顺我者生。你说的士绅优免,这是本朝祖制,皇上要改,自然有人反对,同时士绅优免也是不少士绅之家享有特权,运用特权压榨和奴役百姓的根本,这些人在江湖,也在朝堂,他们当然不会那么乖乖听话。所以他们碰到了皇上的另一面。”
皇上的另一面……
夏九哥呢喃着这句话。
徐敏其实也明白,这么一大段话,还回顾了九年前的历史,就是夏言想要告诉他,你爹的罪,太难!
“夏伯父,我敢说,我爹是被冤枉的!”
夏言没有轻信,“你这样说有什么根据?”
徐敏组织了一下语言,很认真的讲:“我知道,我爹不是夏伯父这样刚正不阿的君子,小恩小惠想来也是会收一些。这从我和九哥平日里的花钱手脚就能看出来,这一点小侄不否认!可听了夏伯父刚刚那一番话,小侄明白了鱼鳞图册、丈量田地是至重之事。我爹这官来得相当不易,必然也明白,正因如此,他绝对不会在这个上面动手脚。”
“你爹与我不合,这你是知道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就想动鱼鳞图册。
“不一样的夏伯父,他对您不满,要您动鱼鳞图册,那是他明白,出了事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都您一个人扛,他当然就不怕了。可涉及到自己,我爹绝不会干这么糊涂的事!”
尼玛的,夏言真想骂人。
不过这番话还是不行,这些都是个人主观的判断,没有一点真凭实据。
“贤侄,鱼鳞图册之事是皇上亲自关心的大事,你不要看维明兄只是一介七品知县,可涉及到地,朝廷是无比的重视。皇上既然重视,便没有人能在里面做鬼,所以事实如何,便看案子如何审了。”
“那万一呢?万一皇上没注意到呢?大明天下有那么多的知县,皇上总不至于事事都知道吧?!”
夏言直说:“事事都知道不敢说,不过这件事必定直达天听。皇上……是勤政堪比太祖的,这几年下来朱批早就有百万字了。”
徐敏没办法,
他就是有几分机智,但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
而且他心里很怀疑韩春薄,他就觉得这件事和此人有关。
但一来,即便是他的反击,那也太快了点,才过去一夜,搬救兵也没这么快的。
其次,他现在锦衣卫的身份不能够直接和夏言说,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也不能说。
这个规矩不能坏。
divclaot;contentadv不说,他心里还有个期望,期望着赵百户什么时候能回来找他,到时候可以一起想办法对付韩春薄。
说了,赵百户也放弃了他,那就真的完了。
然而道理想明白,真的憋得住,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他很急躁,很煎熬!
好在夏九哥一直陪着他,这两天也不说那个胡氏女了。
之后,他又将自己的母亲等家人接到夏府来暂时安顿。夏言说了,需要帮助不要客气。徐敏不会客气的,这都什么时候了。
夏府。
九哥住的院落。
徐敏一直盯着天空,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
九哥也不多说,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他。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徐敏忽然开口。
“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了,天子二字,明白了皇权之意。”
九哥有些担心他,“你是不是魔怔了,在说什么呢?”
徐敏惨笑,“我没有魔怔,我很清醒。你爹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想想,我家这天大一样的事,要是放在天子眼里,那不就是像芝麻绿豆大小一样?要是……要是能直接向皇上求情,那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夏九哥觉得他可真是敢想。
“那也得求得着才行。”
徐敏猛然坐起来,“你爹不是进士吗?他自己虽说只是三甲,但是那一科的一甲、二甲肯定不会只是田长,他们当中会不会有和天子说得上话的人?”
徐敏开口一个进士,闭口一个进士,就是因为他自己这便宜老爹那是举人出身,能当到这知县的位置,还是碰了个好运气和一张好看的脸,当然那是年轻,现在也老了。
“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早就问过我爹了。”
“怎么说?”
“我爹说,官场之上都是狗眼看人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是很寻常的事。那些人,就算我爹和他们打过照面,但八品田长,人家是理也不理的。”
徐敏以往有些不羁,听到这些话大多是嗤笑,但现在这个他无所谓的现实却堵住了他为数不多的一条路。
徐敏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我今后必定以和这种人相交为耻!”
吾今后必耻交于此等凉薄!
好在他的希望没断,因为赵百户真的回来了。
五日后,这家伙就以自己衙内仆从的装扮在夏府门口敲门找人,看到他的这一刻,徐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爹!
“赵!”
“嘘。”赵百户上前一步,“事情我都知道了,进去说,我有办法。”
徐敏没二话,立马引人进到夏府给他安排的房间之内。
“赵百户,你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知道你很急,但这事急不来。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你说。”
赵百户也不与他开玩笑,“你有没有将我的事情告诉旁人?”
“我对天起誓,绝无半字吐露!”
“嘿,算你小子有几分见识。”之后,赵百户也不再吊着他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韩春薄确实有问题,他做出了不该有的动作,我们查到了。”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他的来头,真的很大。”
“多大?”
赵百户也有几分凝重“大到我上面的人,也犹豫了,我虽多番劝说,但仍在斟酌。”
徐敏急了,“这算什么办法?不还是在这干等着吗?!”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赵百户皱起眉头,幽幽说道。
“什么?”
“这家的主人,夏言。这世上,有的人怕死,有的人怕穷,但有一种人不怕死也不怕穷,夏言就是。不仅如此,他还怕不利于百姓、不利于朝廷之事发生在眼前,而无人问津。小子,他或许会是你的救命恩人。”
徐敏失望了,“可我都已经求过他了,不行。”
“你求他不行,是因为你被困在此处,什么事都不知道。我若告诉你,我有韩春薄私通官员,走私官银,侵吞朝廷巨额银两的证据,这,还行不行?这件事,咱们要么不闹,要么就闹大一点,闹大了,你爹的事自然不好暗箱操作,当然,如果他真的在图册之事上虚报,那是神仙难救。”
说白了,这还是要赌一把。
徐敏没有别的选择,“我赌!我要把事情闹大!!我不信我爹敢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让自己犯错误!”
他还是那个想法,他爹是不正派,让别人背锅很起劲,可自己背锅却绝对不敢。
赵百户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截获的韩春薄的信件,你去交给夏言吧,他看到以后,会不顾一切的给朝廷上奏疏的。”
“我去?他如何会信我?”
赵百户眼皮一抬,“你不是有锦衣卫腰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