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址遵照皇帝旨意将他们三人带出了奉天殿。奉天殿外的广场之上,近处是汉白玉石阶,远处是红色宫墙,就这么大的地方,有一种难以一眼看穿的历史厚重感。三位老者缓缓前行,临别之时,尤址对他们说:“三位大人,皇上从来都知道需要做什么的,不需要做什么,十年来,皇上心怀熙洽,意欲治世,勤勉政事,旦夕不遑,天下谁又不知皇上是怎样的皇上?”“不知,尤公公此言何意?”尤址微微一笑,他与这些人又没有特别的交情,所以到此为止,转头离开。罗仲远望着他的背影,发怒似的甩了袖口,“小人得志。”石宾贤道:“虽说是小人得志,但是不可轻视此人。他的意思是,皇上的圣名在外,所以警醒我们不可轻言乱说。”“现在要如何?”“管不了的,想到办法也是没办法。至于说这份警醒……我们三人的嘴好封,但万千悠悠之口又如何封呢?”南京城这个时候是躁动的。这样的动静甚至惊动了连日养病的李东阳,许多人登门拜访,托其出面,或是求情救人,或是规劝君主,总之热闹的很。似此类的话一直不断,还有人也不管的事实的,似‘无辜之人,受其牵连,含冤受屈,悲愤填膺’这样的话也向皇帝跟前送。这一层,李东阳是想到的。奏疏中言:……臣左都御史岳孝文禀奏,近日臣风闻南京城有奸臣王炳者,其狂悖之行如狼疾风,肆虐朝廷,逢迎君主,巧言令色,未尝尽责。又滥用重刑,痛加百姓,致使良善之人无罪受罚,无辜受戮。其人如狼似虎,荼毒生灵,人怨天怒,而奸臣之行不止……愿陛下重惩奸臣,以正朝纲,以安百姓,复我国家之安宁。非如此,国无宁日,民无安生。天地不容,奸臣当道,痛心疾首,臣不胜忧虑,谨此上谏……十年了,他都干了些什么呀!其实他们说的对的,最初是要抓二十七人,可这些人会招供啊,一个牵连一个,最后抓了一百多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边是审案的大堂,一桩一桩罪行被交代,一个个牵连之人进入监狱,一边又是官场震颤,人心浮动……首先他得换上自己的官服。
所以说好赖要等上一会儿。历史上他是加少傅、柱国的,不过这一世,他在正德初年就被撵出内阁,实际上也就是到太子少保。不过子在这种关口忽然卸去李东阳的职,而让王炳来兼任。不过李东阳自知大限将近,加之这些年许多事也渐渐看得清楚了。所以他连连称病推辞。如今这个大明盛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这几日王炳是忙坏了,所以圣旨只能到这里来宣。这就是所谓的风闻奏事,我听说了就可以。南京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左都御史等人一并开始给皇帝上奏疏,弹劾王炳。他们拿皇帝自然没办法,可是却可以将气撒在王炳和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的身上。李东阳是重名之人,所以派李兆蕃一一耐心解释,不要怠慢了上门的客人。他没有履行好对弘治皇帝的承诺,那个辅佐当初皇太子的承诺。“李少保,你怎么了?为何不接旨?”尤址是做个好人,提醒其他人,是不是李东阳身体问题,站不起来。毕竟卧床那么久。李兆蕃急急入府。“西涯先生身体如何?能否下床接旨?”正在热闹之间,府外忽然来了一队人马,看服侍和车马应是宫里人。这一刻,是李东阳自己都不曾想过的。正德十年,五月末。尤址也不急,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他便迎着李府一家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李东阳忠诚贯日,才略盖世,俾应天巡抚,实乃朝廷之福。惜乎疾病缠身,难当重任。今免去其应天巡抚一职,特赐致仕,以示眷顾。刘健、谢迁都是如此。皇帝还是将这一切又还给了他们,虽说只有衔,没有职,只有荣誉,没有权力。但毕竟名分还是给了。李府。到了门口以后,有个内侍模样的人上前,“李公子,宫里的旨意,请令尊接旨吧。”其实李东阳是鼻头微酸,这些年他渐渐积累的一些后悔到此刻达到了最高潮。……只要李东阳还是巡抚,这些烂事他都逃不掉。接旨可不是从床上下来,听一下就完事的。这是有一套完成的礼仪和流程的。同样一幕也发生在审案的公堂。没有错,皇帝让王炳兼巡抚应天。这就是一种态度。王炳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这道旨,他现在还是应天巡抚,许多事做起来就更可以名正言顺了。近八年的时间,皇帝剥夺了他过去的所有荣耀。这当然是个临时过渡。皇帝说他是铁骨头,这就是。“微臣尺寸之功,难当陛下恩赏!”李东阳确实流了泪。官场之上,什么都不好讲,现在这些人看似地位不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一朝登龙门呢。不管如何,圣旨不能不接,所以他还是艰难站起了身。后悔、惭愧和痛苦几乎将他淹没,一个老人家在此时留下泪来,“臣、臣不敢接旨,臣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大明这江山社稷啊!”同样的另外一边的审案大堂,也有人在宣读圣旨,这份的旨意大意同样令人震惊,大意是:内阁大学士王炳,才识卓越,品行方正,今特命其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此职权重任重,宜深思熟虑,慎行权谋,恪尽职守,夙夜匪懈,以使政通人和……即便如此,他的府前还是络绎不绝。“可以的,公公稍待。”又感其勤政务本,德政频施,振风易俗,治安一方。昔在应天,屡有殊绩,宜为百官表率。朕心念功绩,复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保殊荣,以彰其功。钦此!李东阳跪在地上久久不愿动身。所以皇帝此时免他的职,其实是免除他的一些麻烦,都病成这样了,受不了这些事情折腾。但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最初是豪强,而后涉及到胥吏,不管是豪强和胥吏,都会有官员扯上些关系,一百多人,就是一百多户家庭,这些家庭是生活很优渥的家庭,家中不乏秀才、举人……士绅就是这样为一体的。“接旨吧。不要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尤址转头,他点的是外面的那些人。尤址能听得出这种时刻,一个人是否说的真心话,他其实都有些感慨,“事到如今,李少保又何必如此?至少陛下与李少保仍然算是君臣相得,而且八年巡抚应天,也算是一段佳话。”李兆蕃一听是旨意,放下了手中所有事,忙道:“公公先请入府,在下这就去请家父。”“缇帅,从明日起,咱们这审案的大堂要地儿了。”毛语文拱手,“下官先恭喜阁老,职虽不大,但重,且是陛下信重的。”“这不是老夫之功,这是皇上的决心,天子的气度!”王炳晃着手中的圣旨。同时心中在想,读史是一回事,那不过是几段文字几篇文章,但真的侍奉天资聪颖、英明果断的帝王又是另一番感受,它是鲜活的,是读文章所不能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