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之归看看一地兽尸,又看看趾高气昂的江皎,再看看一旁皱眉的江若澜。
江若澜咳了一声:“教子无方,让之归见笑——皎皎。”
“嗯,爹爹?”江皎欢快应着,“我想吃糖醋味的翅膀,爹爹你就去做嘛!”
江若澜板起脸:“昨晚爹爹怎么和你交待的?你又怎么答应爹爹的?这位余之归小兄弟,是爹爹请来和你做朋友的,你弄死了他的老虎,理应赔个不是。”
江皎眼珠一转:“爹爹,您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是我的朋友,那这个小左道就归我所有啦。既然小左道归我,他的东西,当然也归我所有啦。既然是我的老虎,杀个几只算得了什么,吃个虎翅膀又算得了什么!”
“你、你这是什么歪理——给我下来!”
“我才不下来!娘跟爹爹你这么说话时,你从来都没这么生气!”江皎叫道,“你念叨小左道好几天啦,又给他准备礼物,又偷偷来找他,他是不是你在外面的种?你对不起我娘!我才不要这个小杂种!”
“你……”江若澜气得浑身乱颤,“你——这些歪理邪说,都是谁教给你的!”
“我才不告诉你!今天我就要给我娘出气,杀了这个贱货……啊!”江皎大叫一声,从傀儡身上一头栽倒。
元婴老祖真想动手,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江若澜一甩袖子,令自己的两架力士傀儡拎起江皎,制住他手脚后,一只小小的太阳火傀儡钻进江皎衣袖,从里面拽出两枚华美精致的符匣,拍了一拍,将力士傀儡与火鸟傀儡收入其中。
“那都是柴叔叔送给我的,你不能拿走!”
江若澜怒道:“说过多少遍,傀儡不是让你逞能的工具,你这个岁数还不能……”
“救命啊救命啊!娘啊,爹爹要打我!柴叔叔柴叔叔,爹爹要杀我!你们快来啊!他为了私生子小杂种要杀了我!”江皎扯着嗓子大叫。
——“啪”!
耳光清脆。
“你、你打我!”江皎满眼不敢置信,“你竟然为了小杂种打我——娘啊救命啊!爹爹要杀人灭口啦啊啊啊唔……”
江若澜指挥力士傀儡捂住他的嘴:“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子!江皎,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从今以后,我将你交给余之归监管,若是不好好改改你那脾气,这两架金丹傀儡休想再要回去!不仅这两架,你所有的傀儡,一概没收……”
“——大哥,手下留情!”
江若澜的声音被打断,天边一溜火光转眼坠落眼前。
柴绍,柴真人。
柴绍收了傀儡,拦在江若澜身前:“大哥,有话好好说。皎皎身子不好,你可别吓病了他,免得姐姐伤心难过。”
江若澜红着眼睛,嘴唇发抖:“贤弟,你、你是不知,他说的话多么混账!他、他……”
江皎高声叫道:“柴叔叔!这小左道是爹爹的私生子被我发现!爹爹要杀我灭口!”
“闭嘴!一派胡言!”江若澜怒斥。
江皎继续告状:“他还要那个小杂种管教我!把你送我防身的傀儡也拿走了!柴叔叔你千万要救我!”
柴绍惊讶:“大哥,你这是气昏了罢,且消消气。亲父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信你,犯不着为了那么一个小左道大动肝火。”
“贤弟,你有所不知。”江若澜叹着气,将自己本意解释了一遍。
“这到是大哥一厢情愿了,”柴绍摇头不赞成,“皎皎将来可能继承大哥的事业,那小左道只会养点野兽,地位相差一天一地,我朱雀门怎么能自降身价?皎皎要是缺个端茶倒水的,我看他还能胜任,要说当朋友玩伴,实在不妥。”
江若澜沉下脸:“贤弟,我跟小芸说过此事,小芸也没反对。”
柴绍闻言一愣,随后——点了下头。
“原来姐姐赞成啊……大哥一心为皎皎将来着想,言之有理。既然姐姐都同意,这件事我也支持。只是皎皎还小,此事需从长计议,先把他松开些,别弄伤了。”
“柴叔叔,你不能让我落在小左道手上啊!他和爹爹一条心,还不得将我往死里整!”江皎一听自己娘亲同意,登时气焰消去大半,声嘶力竭哭叫道,“娘亲一定被蒙蔽啦,柴叔叔,你千万记得告诉娘亲,这个小左道跟爹爹不清不楚有内情!以后一定要娘亲给我报仇啊……”
余之归默默站立一旁,一边努力安抚着看见仇人又愤怒又恐惧的两个虎崽团子,一边看戏,只觉又好笑又悲凉。
当着八岁孩童的面,又是轻视、又是污蔑,吵来吵去还动手,这一门三口实在有些……奇葩。
小的也还罢了,大的也这般不明事理,真真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看着一脸焦急无奈的江若澜,再看向护着江皎的柴绍。带着审视打量,柴绍与江皎的五官,确实有些相似。
江若澜一开始只敢让江皎赔个不是,想管教孩子,还得祭出夫人的名头征得同意,也够窝囊。他可是一位元婴老祖,尽管只是元婴初期,那也是元婴的实力!
和金丹真人柴绍相比,江若澜完全可以凭实力碾压。而他不仅不仗势欺人,这般委曲求全,好话说尽,性子软得可以,也难怪被人拿捏。
可怜天下父母心,江若澜劳心劳力教养的孩子,不是自己骨肉,为人作嫁而毫不知情,余之归不禁生出些许恻隐之心。
原本他打算拿到通络虫便返回海底行宫,好生修炼。然而看到此情此景,他的决心微妙地动摇了。
这一场争执,最后以柴绍带着江皎离开而告一段落。
江若澜面色十分难看,仍然不忘向余之归道歉。又叫来关寿李雄,安排另一间上佳院落以供余之归居住。至于死去的四五头虎豹,他询问余之归后,主动指挥以太阳火傀儡,将兽尸焚之一炬。
元婴老祖的火傀儡,火焰与金丹真人又有所不同,一片蓝汪汪的颜色,比之白色火苗温度还高,江若澜修为深厚可见一斑。
不仅颜色有异,火焰亦宛若实质,稍微靠近,便觉压力逼人。
转眼间地上清洁一片,不见飞灰,只见……两方黑色菱形项牌。
“遇到危险,项牌自动弹出护罩,能抵挡筑基修士的全力一击。些许小物,就当惊吓到虎崽的赔礼。”江若澜将项牌交给余之归,长长叹息,“通络虫卵之归也收着罢。家门不幸,今日之事之归见笑了。我心已乱,稍后再来看望之归。”
他告辞离去,背影略显萧索。
余之归若有所思。
等江若澜走后,李雄关寿才围拢过来,三人彼此通了通消息,余之归又好好安慰了余下的三虎二豹,照顾啸风踏雪……等一切收拾妥当,不知不觉已然入夜。
余之归每日入定工夫从不间断,在东仙界之时,他便喜欢偎着灵兽呼吸吐纳,在山腹中有一群盲蛇陪着,后来身边没兽群还不太适应。
来到朱雀岛以后,多出一群虎豹,余之归自然恢复了之前习惯。
虎豹如大猫,夜间比白天更加活跃,雪虎团子对余之归又特别亲近粘着。余之归盘膝入定时,啸风蜷在他双腿之间,踏雪绕在他背后,互相伸爪子试探逗弄对方,一个拍一个挠。又在余之归身上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
这几天伤好了,眼睛睁开了,富含灵气的奶水也吃得饱饱的,小雪虎有力气折腾。虽然胎毛未落,远远没有成虎那般威武,但天生灵兽之躯,身体比普通老虎要凉上几分。这属性为银翼雪虎所有,幼崽并不例外。即使在朱雀岛这般干热之处,亦是如此。
也正因为啸风踏雪是出生一个多月的幼崽,身上才不至于太过冰凉,不然余之归的小身板会不会冻伤,还未可知。
就在踏雪拨弄啃咬余之归衣角,而啸风两个前爪去抓踏雪尾巴的时候,余之归忽然睁开双眼。
——他的入定并不因两只虎崽团子嬉戏打闹而中断,而是外面虎豹示警。
余之归可不想剩余的虎豹出事,连忙起身出门。
来到院中,不由一怔。
月下……有佳人。
美艳如一丛怒放的大红蔷薇。
“江夫人。”
“妾身姓楚。”
“……楚真人。”余之归面色不变,从容改口行礼,开门见山地道,“小子与门主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楚真人尽可放心。江少爷与门主也莫生龃龉为好。”
“从这一句话,妾身便看出你这孩子懂得变通,也懂得利害关系。怪不得若澜欣赏你,非要皎皎与你结交。甚至不辞辛苦去朱雀林,亲自找你所需的材料。”江夫人红唇轻挑,“弄得妾身本想向你问责,现在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真人谬赞。”
“看你也算知情识趣,想来与皎皎相处不会欺负他,妾身便放心了。”江夫人轻轻点头,她当然看得出余之归修为微不足道,身材也比爱子矮小,这才是真正放心的理由。
她又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望你理解一二。明日你二人便一起把臂同游这朱雀岛,除了朱雀林之外,都可去得。岛上炎热,这个小玩意送你做见面礼罢。”
又是一桩强买强卖,余之归还来不及开口,人就没影儿了。
不过,江夫人飘然而去,留下一只符匣。
余之归将符匣激活,光华一闪,跳出一柄巴掌大的红伞傀儡,飞到持匣人头顶,隔绝三尺方圆的炎热气浪。
“这倒是好东西。”他颠了颠,“只是我真不想收啊。”
蛇王表示:不要白不要。
“也是,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次日上午……
“去朱雀林?”余之归惊讶。
江皎虽然黑着脸,还是来找他了。
——在江若澜的“陪同”下来找他。
江若澜说的话,和江夫人几乎一模一样:“这朱雀岛,除了禁地朱雀林之外,你们都可去得。这个符匣是红伞傀儡……这个是飞行傀儡。”他比江夫人想得多些。
江若澜驾傀儡远去后,江皎便向余之归提出“去朱雀林”的条件。
“你连朱雀林都不敢去,还想跟我做朋友?”江皎单手叉腰,恶声恶气地指着他道,“我娘说,你必须陪着我!”
“我若说不呢?”余之归倒不是赌气——还是那句话,他几百岁的人了,跟毛孩子过不去,实在有失|身份。
现在他只想看看江皎还有什么能耐而已。
——若这位小少爷身上还揣着火傀儡,说不得他就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你凭什么说不?你是个修偏门没法飞升的小子,我是朱雀岛少门主,我随便指点你,随便赏你点东西,就够你受益一辈子。现在我要你陪我玩,你还敢说不?信不信我叫柴叔叔把你丢进海里?”
越是明令禁止的所在,越令人好奇。
尤其江皎一肚子气,正不知道怎么撒。
见余之归还要拒绝,他眼珠一转,突然往旁一扑!
——旁边是正在吃奶的两个雪虎团子。
“你要是不想我掐死它,就一切听我的!”
啸风在江皎怀里,不安扭动着,对于把自己差点烧死踢死的人,它既恨又怕——至少以它现在的能耐,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