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没自己之前想的那般重要?
谭月疑惑了,金丹真人不打算收徒?还是这孩子资质有限,到此只为找一门谋生之道?
她又重新仔细打量余之归。
瘦弱白皙,比同龄人矮小,大概自小身体不好?
所以久病成医?不修真只想学医?
这个解释她觉得自己可以接受。
甚至连余之归的“无礼”,她也不太在意了,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嘛。
一炷香过去了,余之归在打磨工具。
两柱香过去了,余之归在打磨材料。
三炷香,他很随意地弄了个傀儡蛇出来——因为蛇王挂在他脖子上,他当然随手做了条蛇。
朱瑟连连点头,两眼发亮:“凭借这条傀儡蛇,他足以进我傀部!这水平……孙世淇也比不上啊。”
那一堆材料和图纸,她没有真期望能看到成品,只要有思路,或者能展现手艺做工,就很不错了。谁知会是这么个大惊喜,这蛇虽然粗糙,但刻上符阵加以炼制,未尝不是一件合格的傀儡作品。
余之归一边看着朱瑟,一边单手按着颈窝,蛇王听见朱瑟的话以后,不知触动哪根筋,开始拿尾巴尖挠他胸口。
——好痒,喂喂别往下了……痒啊……小祖宗你回去再挠不行么……
前胸本来就是人体要害,十分敏感。
余之归忍俊不禁,费力控制表情。
谭月实在忍不住挑眉,这孩子是不是太不懂规矩?还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然而这个资质,非但不能说太差,简直非常高……
除了贬低资质之外,她还有另外一种法子拒绝。
“朱瑟,你叫孙世淇来。”
“是,院长。”
小姑娘孙世淇很快来到厅里。
“你们比一比。”
余之归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生得很好看,他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只不过这小姑娘跟他有过恩怨么?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余之归泰然处之,他犯不着在这等小事上面较真,这么大岁数跟个小孩子有什么好斗的?
当然,也不能输给个小孩子就是了。这就是个输了丢脸,赢了也不长脸的比试。
就在这时,一声“稍等”传来。
“姚真人,有何见教?”
姚清承道:“这是比什么?”
“制傀。”
“他的水准,是否已经够医傀院的最低标准?”
“……是,但要考虑分部与分级之事。”
姚清承诧异:“这么繁琐?”
“为了不耽误新秀。”谭月解释,“姚真人,此子甚是聪慧,若能胜过世淇,证明我医傀院也没什么制傀术好教他,进我医傀院仅学习医术一道,未免耽误了他。”
姚清承道:“只是挂名而已,院长也不答应?”
“什么,挂名?”这下吃惊的变成了谭月,“难道他不想修真么?”
“他无法修真。”
“无法修真?”谭月惊讶。
无法修真,这就是借着金丹真人的名义,进来医傀院挂个名,学门手艺,日后师出有名了。
既然挂名,谭月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看余之归也总算顺眼了点儿。
她叫过余之归,开口问:“孩子,你进哪一部都愿意?”
余之归点头。
——还不说话?谭月皱眉,这孩子的性格,实在不讨喜。
“好吧……”
“——院长!”这次打断她的人是小姑娘孙世淇。
孙世淇受了朱煜今嘱托,恰逢谭月找她,小姑娘憋足一口气打算好好教训余之归。
结果她准备已久,蓄势待发,这一拳挟九牛二虎之力,必定将对方轰杀成渣——对方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收手,闪到一边,还说“不好意思我不玩了”。
还没开始,就被叫停,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噎得人上不来下不去。
孙世淇据理力争:“院长,按照医傀院的规矩,学生之间可以提出切磋,不得推诿。我想请您做个见证。”
谭月暗道想瞌睡就送枕头,孙世淇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余之归循着谭月目光,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小姑娘尚未掩饰好的怒意。
在什么时候自己结了这么个对头?不像。
那就是自己挡了人家的路?有可能。
余之归心中有数,继续看着谭月向姚清承解释。
姚清承的脾气,并不太好,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超出他预料,看在小姑娘一身清爽,说话也干脆的份上,才勉强没动气翻脸。
他只直接问:“谭院长,若是拒绝了又怎样?”
谭月被他问得一噎。
——似乎,好像,大概也不能怎么样。
她毕竟是院长,一顿之下立刻道:“医傀院设立之目的,为激励学子上进,然而大家未免有争胜之心,为免私下约斗造成伤害,这才立下公开切磋的规矩,不敢公开迎战,视为胆小鼠辈。贸然挑战失败,更是被视为不自量力。此举意在衡量学子知行合一,令其有自知之明,不致自负。这孩子若想融入医傀院,最好还是应战,输赢无关紧要,免得被人孤立才是正理。”
——通常别有目的之时,说出的理由俱都花团锦簇一般。
“之归,你的意思?”
姚清承不知道这位三院院长一时间转了多少种念头,他只注视着余之归。
之前想收余之归入门,是见猎心喜,现在想教余之归本事,大部分原因在于和紫凝宗赌气。
柳馨娴倘若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带来姚清承多大误会,非得追悔莫及。
余之归的傀儡制作水平,据罗道春讲,并不逊于朱煜今,只可惜无法修真,姚清承到是更加看重他驭兽方面的造诣。
——在紫凝会馆的那一场战斗,那只鹲鸟太有冲击力了。
对于普通人,自然按部就班地从零教起。
对于天才,让他和同龄人一样的进度,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姚清承来此,一是对外表态,看这孩子只是在医傀院学习,跟我没关系,我没收徒。二是打算带全部教材回去,他不教,还不许余之归闲来无事看看书么?旁边也有材料,还不许余之归自己拼拼傀儡么?
只不过这位三院院长做事也太不爽利。
余之归见姚清承问他话,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他看出姚清承不耐烦,打算速战速决。
——这孩子怎么还这样目中无人?
谭月道:“孩子,你的动手能力我见识过了,世淇你和他比比勾勒符阵。”
她也看出姚清承不耐烦,不敢再捋金丹真人的虎须,挑了个时间短的。
“往常制作傀儡,抛去用途不论,重点在重心,其次在关节。炼制傀儡时,则嵌入符阵,才能发挥傀儡最大战力。符阵重重叠加,千变万化。”谭月抖手出了一具破损傀儡,“你们看看它的符阵哪里不对,各自修改。一炷香之内,画出符阵交给我。”
两人点头领命。
傀儡只有一具。
两个人。
余之归伸手请孙世淇先看。
孙世淇瞪他一眼,也没推辞,手上一用力,将傀儡分拆。
她手势娴熟,确有几分能耐。
翻来覆去查看,没多久,孙世淇开始奋笔疾书。
余之归拿过傀儡碎块儿,同样翻来覆去查看。
然后,一掰。
之前浑若一体的某部分,变成不规则的三片。
——高下立分。
孙世淇尽管埋头疾书,也支棱着耳朵听动静,机括轻微的咔哒声一响,她心里一动,看来自己故意留的破绽被对方识穿了。
对方比她预料的聪明。
她确实留着一块并不拆解,就为了迷惑对方。
孙世淇不由抬头。
结果看见谭月也一脸惊讶。
余之归手边那三块碎片,并不是自己特地留下的整体,而是——
师长们说需要灵力引导才能拆解的,核心构造!
没有灵力的她,就算符阵画得再完美,少了核心那一枚,这局也赢不了!
朱煜今没跟她说过这小男孩有灵力!
有灵力意味着可以引气入体,可以修真。符阵不会画没关系,能背啊,傀儡做不好没关系,能练啊,假以时日都能学会。
而灵力这可不是假以时日,苦练就能练出来的!
朱煜今能被举荐,因为他灵力有冒头的趋势。
孙世淇至今还在傀部,自然是苦求灵力而不得。
眼下余之归正好戳中她软肋,孙世淇一时间心乱如麻。
谭月此刻也不好过,她只有一个念头:“不是说这孩子没法修真吗?真人您和我开这么大玩笑,我曾经得罪过您?”
朱瑟看见孙世淇面若死灰的表情,也知大局已定。
“不必再比了。”谭月艰难开口。
余之归还在低头研究傀儡,手上东西被孙世淇一把抽走。
“我将来一定会比你强!”
孙世淇红着眼圈宣布。
余之归一看不妙,小姑娘要哭……哦已经哭了!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然而把漂亮的小姑娘惹哭,实在不是长辈所为。
他随手掏出手帕递过去,被孙世淇一把拍掉,失态地转身跑走。
完全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如此发展的余之归,一头雾水地看看谭月,看看姚清承。
——他绝对从姚清承眼里看到了赞赏!
“院长?”朱瑟问了一声。她不知谭月的想法,尽管余之归是挂名,她到是觉得与有荣焉。
还在胡思乱想的谭月点点头,她不想管了。
朱瑟便取出花名册,叫过余之归:“孩子,你叫什么?”
余之归从怀里掏出小本子,翻开写着“我叫余之归”的一页,递过去。
朱瑟觉得诧异:“你嘴巴怎么了?”
余之归于是又翻了另一页:“先天聋哑。”
朱瑟差点没握住笔:“你说你是先天……聋哑?”
余之归点头,将耳侧鬓发拂上去,扭头给朱瑟展示。
连耳孔都没有。
“怎么、怎么会这样!”朱瑟惊讶
“——你说什么?”谭月听见朱瑟惊呼。
朱瑟禁不住放柔了声音,问:“之前我们说话,一点都听不到?”
她说着,还要拿笔在纸上再写一遍,却被余之归挡住。
余之归再翻小本子:“读唇。”
随后他往后一翻:“鲁莽冲撞之处,望请海涵。”
朱瑟的怜惜之情马上涌出来,连连摇头:“不不,是我没想到,对不住。”
余之归摇头表示没关系。
“我们继续?”
收获点头一枚。
一旁的谭月已经惊呆。
她想了那么多,结果人家只是……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