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馨娴和余之归你来我往地比划,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慢慢地动作流畅,“聊”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这样无声交流,可苦了身边所有人,纷纷涌上揣测大道之感。
好在大家都不傻,看着两个人神态从郑重其事,渐渐从容随意,之后眉飞色舞,心中的想法只有一样——这不叫“相谈甚欢”,似乎也可以称为“一见如故”罢。
似乎这一场争执,能和平解决了?
只转眼工夫,剑拔弩张的场面,怎么就像从来没发生过呢?要不是紫凝会馆的失物散落满地,要不是现在所立之处依然一片狼藉,没人怀疑之前不过黄粱一梦。
柳馨娴态度看起来很是和蔼,余之归这边,不时露出震惊之色。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在这些不明所以全凭揣摩的众人之中,唯有一人,内心十分安定。
——张十七。
修为再高深有什么用?多会一门语言才重要。
张十七能看懂简单些的手语,他很庆幸自己一路上见缝插针跟余之归学过。
别的他不知道,只要知道主人平安,柳馨娴不打算动手,也不打算将主人如何,这就够了。
至于为什么柳馨娴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没什么兴趣,动脑子的事,有主人呢。
他心里有数放松下来,别人可不这样想。
——因为就在两人“热情熟络”之后,见到柳馨娴的几个手势,余之归露出犹豫之色。
“交谈”慢了下来,随后余之归提笔写字,递给姚清承。
姚清承一看,却是在询问,还能不能继续收留他。
姚清承思索片刻,道:“若你愿意,做我茄云殿弟子也未尝不可。”
“且、且慢!”脱口而出加以阻拦的,却是柳馨娴。
见众人都望过来,她一向拙于言辞,两个能说会道的师弟左忘归和公文安也都不在,一时竟开不了口。
余之归先向姚清承道谢,之后向柳馨娴连打手势。
柳馨娴同样比比划划,两个人二次打起哑谜。
这场交流,又足足进行了一盏茶时间。
终于停下时,周围人不由小小松了口气。
似乎双方谈妥,余之归没什么动作,柳馨娴开口道:“方、方师侄。”
“师伯。”方闻升连忙上前一步,“请师伯吩咐。”
柳馨娴道:“收、收回蝙蝠,大、大家回、回去。”
“师伯,这是何意?”
柳馨娴道:“我会向宗、宗主说明情、情况。你们不、不要强、强迫他。”
她指指余之归。
“那凶手……”
听方闻升询问,柳馨娴脸上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费力地道:“不、不是他。还、还有……详、详细情况……我回去理一理,大家先、先回来,没、没有事。”
方闻升有点傻,这么兴师动众,结果……别说擒拿凶手,就连傀儡,似乎也还回去了?
那可是一具能无声无息穿梭空间的傀儡啊!
柳馨娴自是不知方闻升的想法,转过身又向姚清承拱了拱手:“姚、姚道友。”
“柳真君。”金丹修士一般称真人,元婴老祖可称真君,姚清承看这意思也知道打不起来,自然松了口气,也拱手道,“真君有何见教?”
“他、他想留在贵、贵宗门,看在两、两宗交好的、的份上,姚、姚道友切勿、勿为难他……若、若有需要,遣、遣人到紫、紫凝宗便、便可。”
姚清承连同一旁的罗道春都愣了。
方闻升受到的冲击并不比这二人少,柳馨娴这话什么意思?非但不追究责任,还要把这孩子好好供起来不成?
“只要他、他不做茄、茄云殿弟子,一切都好、好商量。”柳馨娴强调,“这是底、底限。”
她继续艰难道:“方师侄,这、这里麻烦你收、收场,我和他多、多待一会儿。”说着,指指余之归。
合着闹了这么一场,余之归不但没受什么累,还摇身一变,成为紫凝宗重要人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元婴老祖也没法指使,只能讨价还价?
大家看向余之归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而在目光中心的余之归,眨巴眨巴眼睛,同样一脸不明所以。
元婴老祖发话,双方修士尽管莫名其妙,然而双方能够不伤和气,毕竟是一桩好事,无人提出异议。
于是柳馨娴一搭余之归的肩膀,带着他踏上扁圆状代步傀儡,晃晃悠悠飘到半空,光华一闪,宝船傀儡凭空出现,两人迈步上船。
——张十七要跟上,余之归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茄云会馆乱成这样,自有方闻升和姚请承操心,柳馨娴是不管这些“闲事”的。
她引余之归来到宝船当中的客厅落座。傀儡侍女端茶的端茶,拿果子的拿果子,沿着各自行进路线,将托盘按一定之规错落摆放,转眼间收拾停当,行礼退下。
在这期间,柳馨娴的注意力全在余之归……怀里。
余之归循着她眼神一看,了然地掏出蛇王。
蛇王依然小小一条,在手上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柳馨娴神情复杂,从储物袋里掏出许多灵石,摆在桌上,示意余之归将蛇王放上去。
余之归知道她没恶意,照做。
两双眼睛盯着,见蛇王忽然张嘴,吞掉一枚灵石,这才稍微活动了活动,开始将灵石逐一吞吃入腹。
蛇类原本便能吞掉大上自己数倍的猎物,尽管蛇王现在身长三寸,只有一根手指粗,他吞起灵石也毫不费力,转眼间灵石落腹为安,蛇身中段凸起,身体也长了些。
余之归见蛇王恢复活力,放下心来,比划着手势,问出最想问的——蛇王究竟是不是傀儡?
柳馨娴神色更加复杂,似乎很烦恼的样子。
不过她烦恼也只有一瞬间,随后直接指着蛇王,意思很清楚:“有事问他。”
余之归戳蛇王。
蛇王尾巴摆了摆。
余之归再戳。
——呼啦一声,蛇塔一座,将余之归圈了起来。
这无赖!余之归又气又笑。
柳馨娴捂着嘴也扑哧一笑。
蛇王似乎明白还有人在,蛇塔没过多久便收了起来。
余之归只好换个问题:“蛇王有没有主人,有没有被别人控制?”
柳馨娴思索了一阵,坚定表示,蛇王不存在主人,一切行动完全出于自身意愿。
于是余之归笑了,这不还是灵兽么,哪有自主意愿的傀儡呢。
只余柳馨娴,不是说不出,而是不能说。怀里仿佛揣着二十五个小耗子——百爪挠心。
蛇王似有察觉,甩甩尾巴。
——又一座蛇塔。
只是此时被困塔中的,不是余之归,而是柳馨娴。
余之归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外面看到蛇塔。
好像一个白白的尖尖的……窝窝头?
还是一个尖尖顶被蹭掉的窝窝头,因为蛇王的脑袋往下探,最上面是平的。
他觉得挺有趣,无声笑起来。
蛇王没过一会儿便放开了柳馨娴,后者正对上余之归的目光,不由窘了一下。
随即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蛇王缩小身体,盘在桌面上,尾巴尖勾着块灵石敲敲打打,似乎心情甚佳。
余之归对元婴老祖的态度,原本很慎重,结果之前和柳馨娴打了半天手语,双方熟悉下来,现在又被蛇王这么一搅和,慎重变成普通的尊重,甚至还有些随便。
柳馨娴也不端着架子,或许是天性,或许是冲着蛇王面子,又或许是共同语言,总之二人继续“相谈甚欢”。
之前两人比比划划,柳馨娴向余之归解释这是场误会,余之归也向柳馨娴表示自己没有伤过人,双方统一口径。现下熟了些,余之归便试探着问,伤害大长老的真凶,可有线索?
这次柳馨娴非常娴熟、非常干脆利落、非常光棍地——指向蛇王:问他去。
蛇王抖尾巴……被余之归一把拉住,不用问这又要祭出耍赖*“蛇宝塔”。
一搭蛇塔,就表示这个问题不予回答。
余之归只好继续换话题。比如问问蛇王与柳馨娴的关系……刚把这问题起了个头,柳馨娴纤纤食指一晃,他就明白自己得不到明确答案了。
蛇王……蛇王……能让元婴修士闭口不言,这来历,非同一般啊。
柳馨娴对自己青眼有加,完全出于蛇王的面子,这道理余之归焉有不懂之理。
紫凝宗的公案就这么稀里糊涂了结,自己和蛇王都没有受到伤害,更没有被逼得东躲西藏,这已经超出预料中的最好结果了。
这条满身秘密的蛇……随它高兴吧。
想想蛇王的所作所为,闯了祸是不假,然而闯完祸又能把事儿给平了,这绝对不是寻常灵兽。
它又没有主人,会不会是自然而成的天品灵兽?
一头天品灵兽竟然跟定自己了吗?余之归简直受宠若惊。
早晚有一天自己能达到与之并肩的水平,到了那时,再好好跟它沟通!
柳馨娴看看余之归斗志满满的面庞,又看看桌上懒洋洋没骨头的蛇王,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其实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极其为难,简直进退两难。
——堂堂紫凝仙宗大长老,整个西仙界说得上话的人物,自己敬爱敬佩的师尊,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名凡人小孩产生兴趣,要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甚至不惜以蛇的模样靠近对方?
甚至为此还不能自如控制身体?
咱们紫凝宗从来不用童男童女做炉鼎的啊,师尊自重!
柳馨娴暗自摇头,将猜测隐去。
或许师尊只是游戏人间以磨练心性呢?
师尊闭关以后,心思实在太难猜了。
按理说,自己应该帮着师尊不假,而且一个凡人小孩,寿元有限,只要师尊不作出有干天和的举动,自己定然支持到底。
——不过,弟子绝对不会让师尊做出追悔莫及之事的!
柳馨娴指天发誓。
她一位元婴老祖,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多,不是么?
蛇王尽管看不见她的表情,然而忽然感到一阵冷意。
于是他赶紧又吞了一块灵石压压惊。
……差点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