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是我的!你这个聋子,一辈子也别想修仙!”
朱煜今叉着腰宣布。
他很生气。十分、特别、极其地生气。
作为姚真人最小、最聪明可爱、最天才勤奋的弟子,竟然因为小聋子,被敬爱的师尊罚抄《茄云万脉录》前两卷!
还各抄三遍!
耻辱啊耻辱。
他足足抄了四天,抄得头昏眼花手抽筋。
终于回到茄云会馆,终于见到小聋子,看起来又傻又呆一无是处,师尊怎么会这么惦记这小家伙!
他说了很多话,可是面前这个小聋子就这么呆呆盯着他,真可恶!
——其实余之归只是觉得小道童挺有意思。
原来这才是小孩应有的模样,看来自己要多多学习,多多模仿,以免被称为小老头。
在朱煜今看来,自己是捍卫主权,义正辞严宣布立场。
在余之归看来,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家伙,冒失地冲过来划界限而已。
对小孩子,他一向宽容。不仅因为跟小孩子较真太没涵养,主要由于小孩子和成人不一样,讲道理挺难。
年纪小,经验阅历少,受社会规范、道德规矩等等制约少,小孩子的本能大于理智,行事更近于野兽,占有欲本来就强。
——只有从小受到无尽宠爱,从未遇上挫折的小孩,才会心思简单,有啥说啥存不住话,褒义词形容称作坦率,贬义词形容称作幼稚。
能这么一直幼稚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余之归想起自己当年糊涂事,暗暗叹息。
朱煜今自然不晓得余之归在想什么,他发完脾气,等人回嘴,结果人家没反应。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跺跺脚:“看来你是知道我的厉害了!很好,以后少在师尊眼前晃!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着,还晃了晃小拳头。
等他离开,张十七看看自己的主人。他们要在这边讨生活,日后跟这小道童怎么打交道?
余之归自有把握,小道童要跟着姚真人修行,而自己主仆二人,被姚真人安排在药园之内,吃住都不在一处,基本碰不上几回面,完全不必担心。
明日姚真人会带他去茄云殿最外围的药园,那里种植的大部分是普通药材,处理药材的也是普通人,绝对是个能安稳度日之处。
姚真人看着冷,行事确实周到。余之归暗想,利用驭兽之法驱使鸟虫,可不就是最适宜草木生长之法么。
“不必担心,休息便是。”
张十七点头,照顾余之归休息。
他放下床帐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母猴弥司夜。
弥司夜眨巴眨巴眼睛,表示自己对刚才发生的事都看到了,也记住了。
——以后这个小道童落单时,狠命挠!挠完就跑!
余之归美美睡了一觉。
——殊不知在紫凝会馆,这一夜剑拔弩张,禁制密密麻麻,人人严阵以待,不敢合眼。
一条玉白色小蛇,满足地摊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蛇腹微微鼓起,打着饱嗝。
蛇心处只剩下极其轻微的咔哒咔哒声。
好久没有一次吃过这么多灵石了,小蛇舌信一伸一缩,紫凝宗的味道又熟悉又亲切,它硬是觉得吃什么、吃多少、怎么吃都没关系。
于是它便真的随便吃、随意吃、大胆吃掉了那枚储物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有客到访。
生生闯进余之归卧室,掀开被子把余之归晃荡醒。
张十七则被束缚在原地,好好享受了一把傀儡的臂力牵制,也彻底领略了一把凡人与修士的实力差。
余之归迷迷糊糊睁开眼,被挂着黑眼圈的俊脸吓了一跳。
——黑风离。
“这只鸟真真难伺候,小兄弟,你大发慈悲去把它收了罢。”黑风离苦着脸。
嗯?筑基期修士搞不定一只长尾鹲鸟么?余之归表示怀疑。
“别提了,它在会馆乱飞乱窜,惹人生厌,拉了一地的鸟屎啊,我都快被伙计骂死了,还没法抓。一动用灵力束缚,那小畜生就装伤装死。拿傀儡去捉,它嚎得跟死了全家祖宗十八代似的。我这脾气你晓得,实在担心自己一个错手……咔!”黑风离比了个“拧断脖子”的动作。
余之归一想黑风离的火爆脾气,能忍到现在跑过来实属不易,于是写道:“姚真人上午带我去药园,你先问过他才行。”
“我马上去说!”黑风离一阵风冲了出去。
他当然不可能冲到姚真人房间里说话。他和姚清承姚真人,差着修为,更差着辈分。
尤其他心悦姚真人爱徒余炩珑,姚真人地位相当于他的老泰山,在未来的老泰山面前大呼小叫,再蠢的人也知道实在作死。
金丹修士并不需睡眠,姚清承师兄弟见面,心里高兴,次日也无甚要紧事,多喝了些酒正在休养。
“捉鸟儿?”
“正是。那鹲鸟被余之归救下,黑道友因为冲撞了师叔及之归,之归提出要他抚养鹲鸟。”余炩珑敛衽低头。
“去罢。辰时之前回来。”姚清承摆摆手,事情的原委,昨夜他都听罗道春说过,不以为意。加上此刻不过丑末寅初,天色尚早,捉个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并不妨事。
余炩珑又行了礼,款款离开。
“怎么样怎么样?”黑风离连忙凑上来问。
“辰时之前你送他回来。”
“好,没问题!谢谢炩珑,我请你吃……呃,过几日我请你吃饭。”黑风离想着自己丢掉的储物袋一阵心疼。他有钱,但花钱和丢钱是两回事。
“上来。”出了茄云会馆,黑风离一拍储物袋,跳出三架……竹马?
余之归一愣,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玩具么?
“我们会馆的代步傀儡,原本不往外拿,我借过来用。”黑风离解释,“这样快些。”他率先跨上一架。
余之归有样学样。
三人不一时来到紫凝会馆,余之归暗自感慨,怪不得都说紫凝仙宗底蕴深厚,看这会馆真是沧桑古朴历史悠久。
——沧桑古朴历史悠久的另外一层意思,两个字表示:简陋。
就连门上匾额,不知何时短了个角,被人毫不仔细地拿木楔打了补丁,两处颜色完全不一样。
更不要说屋顶缺的瓦片、梁上结的蛛网、被虫蚀过的立柱……
但是有人在乎这个吗?
就算不挂牌匾,知道这是紫凝仙宗的地盘,谁敢胡来?
紫凝仙宗的底气从来不在门面,糊弄糊弄就行了。
“好容易把那小畜生赶进我住的院子,我下了禁制它出不去,不知道把院子怎样糟蹋呢——来,我们走这边。”
黑风离把竹马往柜台前一放,跟伙计打声招呼,当先引路。
余之归和张十七跟上。
他俩转了个弯以后,柜台后面忙忙碌碌的“伙计”将抹布一扔,捡起那两架竹马,十指飞也似地在马头处敲敲打打。
——这竟然是位金丹修士。
余之归踏入紫凝会馆的那一刻,所有禁制调到最为敏感的水平,屋檐下墙角处甚至柱子被虫钻过的洞里,无数只傀儡蠢蠢欲动。
紫凝会馆众多筑基及金丹修士聚集在一处大院落,透过这些蝙蝠傀儡,探查着余之归与张十七,以及身边可能发生意外的各个角落。
“这一路可有发现?”柜台内侧的金蟾傀儡,腹内传出问话。
敲打竹马的修士道:“我这‘奋蹄’运转正常,现查明,小孩子修为几近于无,确实没有任何防备,一路上过来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而且完全没有测出他和什么人暗中交流过。你们那边呢?”
“进门时检测过,两人身上并无储物袋。”
“那名武者确实是控傀师,符匣在腹部,符阵是猎隼!他怀里还有二十枚灵石,十二枚下品,八枚中品。”
“方圆三丈内没有其他人及傀儡踪迹。”
“飞鸟……飞鸟也看不出异样。”
“还有……”
余之归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跟着黑风离一直来到小院,刚推开门,就见鹲鸟被人倒拎着,双翅一个劲地扑腾。
黑风离一见心里就咯噔,暗道我愿意舍身为饵引蛇出洞就罢了,师兄你干嘛也过来掺这趟浑水?凶手连大长老都伤成那样,就算咱师兄弟俩一齐上,不也白给么。
他心里不痛快,立刻开口赶人:“师兄你又偷进我院子!”
胡五焉能不知自己师弟以身犯险,他打的主意,自然也是先把师弟弄走再说:“你去我院子,算扯平。”
“想得美!你……”黑风离开始吵。
胡五同样跟着他吵。
余之归就见眼前这俩人说话夹枪带棒,句句机锋。
两个人说话,他一双眼睛自然不够用。
张十七在旁听得清楚,他默默上前一步,双手搭在余之归肩上。
这是早就约好的,表示情况危急的暗号。
恰在此时,余之归心中一震!
那两人言不投机,纷纷放出自己傀儡斗成一团。
——向着他的方向冲过来!